此时的他们几乎是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沿着河堰上一个个光脚踩出来，汗珠浸泡透的泥窝子，缓缓地向前走。</p>
他们随着把头的吼声，有节奏地用力迈步，把如同一座山的漕船从河堰底，沿着近百米长的轨道，硬生生向堰顶拖去。</p>
王云看着这一幕幕，听着民夫们仿佛用生命喊出的短促回应声，双目微红，突然一声不响地要脱下外套，准备加入到民夫中去。岑国璋一把抱住了他。</p>
“老师，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些民夫如何拖动，如何用力，都是多年配合修炼出来的，娴熟无比。你贸然加入进去，扰乱了他们的节奏，搞得他们不知道如何用力，到时候就麻烦了。用力不均衡，漕船在拖架上侧翻，那就是船毁人亡的大事。”</p>
听到这里，王云长叹一口气，不再坚持。</p>
船只翻过堰顶，民夫们改拖为拉，收着绳索，把漕船连同拖架缓缓沿着轨道放到了挨着黄河的临时码头上。</p>
岑国璋看了看天色，转头问那个主事：“到民夫们吃饭的时辰了吗？”</p>
“回大人的话，还差三刻钟，按规矩还要拉一艘船。”</p>
“今儿我做主了，提前吃饭！”岑国璋不容置疑地说道。</p>
管所主事看着岑国璋沉寂的目光，一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出来。</p>
“提前吃饭了。怎么回事？”</p>
“该不是今儿我们帮大老爷拖了船，赏我们一顿好吃的。”</p>
“少做梦了。我们在这里帮多少大老爷拖过船，他们有正眼瞧过一回吗？”</p>
民夫们一边议论着，一边拿起毛巾搽拭着身上的汗，然后再把棉袄穿上。</p>
很快，十几个伙夫挑着木桶赶到，散在各处。民夫们围住他们，拿出各自的碗，打饭打菜打汤。</p>
王云把棉袍前襟在腰上一扎，和岑国璋一起，各自端着一个楚勇营士兵专用的餐具，走到伙夫面前，不声不响地往前一伸。</p>
伙夫们迟疑了，目光转向跟在身后的管所主事。</p>
主事额头上冷汗直冒。我就说今天黄历不对，千防万防，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对师徒居然要吃民夫们的饭菜。</p>
还没等他想出辙来，许遇仙也找潘士元要了个餐具，加入其中。</p>
“怎么，你这清江浦所，连我一口饭都不管？”王云转头问道。</p>
我怎么敢啊！</p>
清江浦所主事汗如瀑布。伙夫们却受不了，对面站在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岑老虎，谁敢跟他拧着来？</p>
昱明公还会跟你讲道理，让你心服口服。岑老虎也会跟你讲道理，但你是不是心服口服他却不管。因为你都到下面去了，再心服口服也不关他的事。</p>
王云端着伙夫打的一坨灰扑扑的米饭，还有黏糊糊的白菜炒某物。径直走到民夫们中间，学着他们，盘着腿在地上坐下。</p>
岑国璋端着一盘同样的食物，走到跟前，笑呵呵地对一位民夫说道：“劳驾，往旁边挤挤，腾个地出来。”</p>
许遇仙迟疑一下，在王云另一边坐下。</p>
米饭估计是德熙年间的陈米，那股子霉味估计变成五谷轮回之物了还会带着。里面有数不清的小石子和砂子。</p>
“嘿，里面还有虫子，一，二，三...足足九只。菜里没肉，原来你们把肉都加在饭里了。”岑国璋笑呵呵地说道。</p>
许遇仙在旁边听了，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饭菜，胃里一阵翻腾。</p>
“这位老爷说得真风趣。我们想吃肉，可不就是靠这米里的虫子吗？”民夫把头笑呵呵地说道。</p>
“这位老爷，看你器宇轩昂的样子，不会是七品官吧。”</p>
“七品官，那是我们知县大老爷了。这位老爷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七品官！”有民夫反驳道。</p>
“李主事，告诉下这些父老乡亲，我们都是些什么官。”岑国璋笑呵呵地对李主事说道。</p>
“这位是漕运总督昱明公，这位是漕运提督岑大人，这位是漕运参议许大人。”李主事抹了一把汗说道。</p>
死就死，反正还有这么多同僚陪着一块上路。</p>
民夫们不敢相信，今天什么日子？漕运衙门最大的三位官，居然陪着我们一块吃这糟心的饭菜？</p>
“李主事，我们三个在这里吃着，你们哥几个站在旁边看着，好意思吗？”</p>
“大..大...大人...，我们...”</p>
“把你们清江浦所有的官吏全部叫来，陪着我们三一块吃。少一个，我叫你们换个地方去吃饭。”</p>
“马上，马上就来！”李主事转身就去叫人，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可他丝毫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跑。</p>
那狼狈的样子引起民夫们一阵阵哄笑声。看他们轻松欢快的神情，仿佛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饭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