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诸生城,本源树下。
十方上人垂立在七位一品无上境前,缓缓向真龙皇说出可那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作为一品无上境的祁星河,前不久于星空之中与血肉怪物的厮杀时,身负重伤。
倘若一条小伤口表面能导致畸变,那么祁星河即便为一品无上境,在那堪称惨烈的伤势下,恐怕也已感染了那来自天外的金属矿物。
或许因为他深厚的修为,畸变到现在都未曾爆发。
但总有一天,他会被矿物所同化,成为只知道杀戮的钢铁怪物。
到了那时,就是真正的灾难。
真龙皇沉默不语。
“老朋友,你不说话,是在考虑要与人道划清关系吗?”十方上人对着冥冥之中,开口说道。
无人回应。
但老人知道,真龙皇一定在听。
直到良久之后,虚空中才传来苍老的声音。
“天机,吾不相信。”
“哦?”十方上人眉头一皱,“你不相信什么?不相信人道已面临绝境?还是不相信星河圣主也被感染?”
“吾,不相信你。”
真龙皇沉沉的声音,回荡在老人耳旁,“即便天机中已没有活路,即便一品存在已被感染,吾仍不相信你会坐以待毙。”
十方上人一愣,“真龙,你莫不然太看得起老朽了?”
“不,这无关乎看不看得起。”
虚冥之中,真龙皇硕大的眼眸中幽光一闪,“吾与你相识无数年,还不了解你么——倘若事态真已无法挽回,你必然不可能这般原地等死。”
“那老朽应当如何去做?”十方上人眼睛一眯,问道。
真龙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会在感染发生的第一时间,杀死树下的那个小家伙,杀死感染的畸变者,杀死所有已感染但未曾畸变的染病者,宁可错杀一千,你也不会放过一个。”
“即便使人道元气大伤,跌落巅峰,在种族存亡面前,你也会彻底抹除这种畸变。”
“百兽之中,蜥蜴尚且知晓断尾求生,你这样纯粹理性的家伙,更应当毫不犹豫才对。”
闻言,十方上人愣了良久,才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依你所说,那要死去的恐怕是近半的人道生灵啊——真龙,在你眼中,老朽便就是这般决然冷酷的人么?”
面对十方上人有些幽怨地提问,真龙皇却是冷不丁地嘲讽一声,
“人?”
“你也算是人么?”
“行走在人世的孤魂野鬼,被‘祂们’命令所束缚的可怜虫,绝对理性的护道者,天宫之造物——天机。”
“你是从何时开始,把自己当成脆弱的人类了?”
话音落下,十方上人面无表情,没说话,也没反驳。
真龙皇再道,
“虽然吾不知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但倘若方才吾提出与人道决裂,恐怕你在完成你的计划之前,就会连同吾与吾族一同抹杀吧?”
“天机,你不会允许背离人道的古神一脉继续存活于世。”
“你会在一切结束前,抹除对人道的所有威胁!”
“不要说得这般残酷,老朋友。”
十方上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嘀咕道,
“不过,古神一脉有你领导,倒是大幸。”
“倘若换了那头小鸟,恐怕已经当退则退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一步踏出诸生城,消失了踪影。
站在天机阁外,老人望着古朴高耸的阁楼,幽幽一叹,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
“或许老朽一开始本来没有人的情感,但如今……不一样了。”
东境,楚地。
江南下意识接过李源手中的剑,望着对面笑着准备赴死的年轻圣子。
他的指节发白,千锤百炼的仙剑之柄也在紧握一支笔,崩开丝丝裂纹。
“我心头有数。”
李源轻叹一声,望着不远处那只剩下半截的巨大怪物的残骸,
“胡师伯从受伤到畸变只撑了不过三个时辰,而我道行远不及师伯,不可能撑那么久。”
“事实上,我已经感受到了——血液深处的躁动与暴虐。”
“我……不想变成那种怪物。”
“江兄,帮我体面。”
那一瞬间,江南脑海中略过这些年来所获得的所有神通。
但遗憾的是,其中大多都是杀伐之术,面对被感染的李源,他无计可施。
于是,江南痛苦地闭上了眼,举起长剑。
周遭修者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凤母苍茫的双眸中倒映出这一幕,幽幽一叹,怜悯地看了江南一眼。
——明明掌握着堪称极境的力量,却连友人都无法拯救。
真是……太残忍了。
然而,就在剑刃落下的一瞬间。
意外,发生了。
远方遥遥升起的朝阳,突兀地停滞了——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摁住了它的升起。
江南手中剑刃,再无法向下挥动一寸,对面的李源坦然赴死的神色,亦完全凝固在脸上。
一切,都仿若定格了。
紧接着,无尽的天灾自大地与苍穹升起,熔岩,雷霆,灾风,坏水……
仿若天地震怒一般,无尽灾厄升腾而起,朝某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江州。
但还未等目睹这惊世一幕的人们有任何反应。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清喝之声。
没有任何含义,但所有人几乎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情绪。
它在说——滚。
就像是你买了几个包子正准备大快朵颐,街巷里突然窜出一条狗,你对他怒喝一般,这样的感觉。
——有人把煌煌天地之威,当成了一条野狗。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当那一声清喝回荡在天地之间后。
那些毁灭的灾厄,竟当真烟消云散!
何等伟力!
何等盖世之威!
于是天地之间,重新归于清明!
江南看向身旁的凤母,发现她脸上布满难以言喻的惊恐之色。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尊古老的神明露出这般表情。
就好像凡人目睹恢宏上苍之时,因弱小和无力而产生的战栗与恐惧的表情,出现在了凤母脸上。
天地,一片寂静。
在诡异的安静中,仿佛暴雨前的凝固一般,在某一刻,起风了。
于是,仿若拨动琴弦。
恢宏的隆隆之声,于不知名处响起,仿若某种沉睡了数万年的存在睁开了眼眸。
世界运转的声音中,于茫茫旷野在,天地交界处,有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