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皆鼎鼎大名,战功赫赫,谁人不识?”
“……”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的就是这位王爷,此时的作态。
言辞间,他是生生把十二年前的军机皇令,给说成了一道道谋逆的大罪。而当年领金銮圣旨南伐的四圣军,则成了他口中的贼军。只不过,即便大家伙儿对此都心知肚明,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站出来,给这些硬掰的罪名说上一个“不”字。毕竟,于今夜那两位主角而言,这些确实都没有问题。作为“受害者”,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当年之事的始作俑者,确实皆是有罪之人。
“为官一方者,当奉公守法,知皇恩浩荡,感人间疾苦。以一己之私欲为虎作伥者,贪生而背信弃义者,天地怎能容?可惜当世苍天不公,天道有缺,法理不全,这些早该湮灭于世的畜生,却在大唐境内,光天化日下,苟存性命至今,食我南域万民血肉。实在是吾辈之大耻辱也!今日,元宵之佳节,先辈之血忌!如若这些贼人依旧逍遥法外,那仅凭吾辈一杯淡酒,又怎能安那千万无辜亡魂?天道虽有缺,律例亦有不全,但人间自有轮回报应,血债应当血还。本王苦心筹备数日,活拿南域七十二州,三千余当年苟活之恶贼!今日便与诸君,一同取其性命,嗜其血肉,以慰千万先烈在天之灵!”
“哗!”
“噌噌噌!!”
长长一话,岳阳王一气说完没有停顿,最后一字说罢,他大手朝天一挥!战船之上万数军士拔刀出鞘,刀击盾鸣!月照寒光闪耀,水随风息萧瑟,这是将要嗜血人间的前兆。宴席上的大部分宴客,霎时间便冷出了一阵疙瘩。双手紧握,两眼直瞪,在惊恐之中就宛如那一把把虎狼钢刀即将砍杀的人是自己一般,紧张得连鼻息都慢下了许多许多。
寒风吹拂长袖,皇袍金龙狰狞。
高台之上,高举的手臂稍稍握起五指,笔直的手腕缓缓弯下…
“杀!”
“且慢!”
两声高喝几乎同时绽起!
一声令一声止,前者刚出后者愤然覆盖,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当中。
“且慢”两字声音虽然洪亮,却略显底气不足,并非由高台之下,那位可与岳阳王爷平起平坐的痞子所发出,而是源于“杀”字一声的同一个地方,也是在那高台之上。更确切说,它源于岳阳王的身后…
礼部侍郎陈文书。
这,很出乎众人所料,却在小部分人的预料当中。但,这并不矛盾,而且还是情理索然。
任谁都看得出,这位由京都来的礼部侍郎是发自内心的惧怕眼前的岳阳王。这从他先前宣读圣旨,以及对岳阳王今夜所做的出格行为皆保持沉默的态度,便能看得清楚。这可以说他是软弱,却也可以说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今夜该站在什么位置,该怎么去看待眼下所发生的事情。深入虎穴,生死难卜,他若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个寒冷的春夜,就必须先要把自己变成一位聋哑人。有些事他不能说,有些话他不能听。但,事与愿违…
有些事情,他却是不得不做。
比如现在,此时此刻,岳阳王要斩杀这一船朝廷要员,他便不得不站出来做些什么了。因为,他今夜的身份不仅仅只是当今朝廷礼部官员。当他站在这高台之上宣读圣旨的一刻起,他所代表着的,就是京都长安,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
天威不可触,天子不可辱。
先前岳阳王接旨不下跪,他可以当看不见,因为那只是礼数。先前岳阳王别有所指地敬酒三杯,他可以当听不见,因为那敬的都只是死人。而现在岳阳王把南域七十二州,所有朝廷一系的官员问斩,他便就不得不替天子站到台面上来。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又或者说,当他在金銮殿上接下圣旨的一刻,便已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下场。南下这一趟,无论做得好看与不好看,他日回京他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但,纵然如此,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倘若这个时候他还不站出来说话,那待他回京都长安之日,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慢?”
岳阳王缓缓放下手来,同时转过身去,沉下眼眸看着陈文书。而陈文书半佝着腰杆子,强忍着心中惊惧,不卑不亢地稍稍作一个揖。而后恭声说道:“王爷,此事恐怕不妥。”
“哪里不妥?”岳阳王俯视着陈文书,直接丢出一个看似多余的反问。
这个问题不好答…
陈文书没有立马回话,沉思了好久一会,最终他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方才眉头一下绷紧,牙关一咬,肃声说道:“船上囚徒,皆有官阶在身。高者正二品,低者从五品,皆乃我朝之命官者,天子之王臣。纵使他们罪大恶极,罪无可恕,那也理应交由大理寺过堂、刑部定罪、御史台复核,三司会审无误之后,方可昭告问斩。而不过三司当下问斩,则实在有违大唐律例,王爷贵为皇亲更应守护国法,故下官恳请王爷三思。”
“呵呵,好一个三思。”
陈文书话罢,岳阳王轻轻一笑。没有多少情绪与动作,只是两眼精光中,似藏有一丝莫名的怜悯。他看着眼前这位朝廷命官,可怜问道:“可知道,你的主子给我送来最大的礼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