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亭愣住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第一次打自己。
她捂着脸,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不是怨恨,而是不敢相信。
过了几分钟,她放下捂着被打的那边脸的手,又恢复了一脸的冷漠,满是可怜地望了一眼面前这个自己叫作母亲的人,冷冷地说:“你觉得打了我你就很了不起是么?你打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打刘汉亭身边的女人!你为他担心,那是你的事,我凭什么要跟你一样去担心他?他关心过我们的感受么?当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开心的时候,他可曾想过我们?你还担心着他,我劝你,醒醒吧,说不定他现在正带着哪个女人满世界的潇洒呢!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们,他会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电话回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
这几句话,像一把把刀子,刺向申兰的心,女儿说的没错,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她做不到不去关心,因为,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强压着心里的酸楚,强自恢复脸上的镇静,她望着刘亭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暂且不管你爸爸现在在干什么,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对你讲。”
想到埋在心头的那些想说,而从来没有说出的话,申兰控制不住地激动,她努力忍耐着,吸了一口气,说:“孩子,我不该打你,我向你道歉。妈妈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欠你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刘亭望着她,一脸的倔强,却不回话。
申兰继续说,她觉得,自己应该跟她讲这些了:“我告诉你,父母以前把你放在奶奶家,的确是对不起你,但是,那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如果我们不全力去做事,我们也许连生存下来都成问题,父母可能会更对不起你,因为父母把你生了下来,却不能给你提供像别的孩子的样的条件。父母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就是因为心中有个信念,那就是给你提供尽量好的条件,到目前来说,我们两个做到了。当然,你为此做出的牺牲,我们永远不能弥补。可是你想想,孩子,这个世界上,哪个家庭里,哪个家庭成员不都是在做着牺牲?你爸爸和我,还不是一样失去了很多。你没有父母的陪伴,是一种损失,而我们没有孩子在身边,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看到别人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父母的心又哪里不会痛。”
说到这时在,她心里又一阵酸痛袭来,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她忍住了,接着说:“孩子,我想告诉你,你不要觉得别人对你的好,都是应该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不存在哪个人,就天生应该被苛责,被折磨,也不存在哪个人就应该被高高捧起,供奉起来。请你千万不要认为,我们对你的爱就是最最廉价的,我告诉你,哪怕最卑微的付出,只要是用心的,都是值得尊重的。你是我们最心爱的人,但父母的心,也不是铁打的,是经不起成年累月的伤害的。孩子,如果你觉得这个家对你不够好,你可以离开一段时间,也许你再次失去我们的庇护,你才会意识到,我们付出了多少。”
刘亭从来都没有听到母亲这样对她说过话,自从生活在一起,他们给予的全都是呵护,是娇惯,是顺从,申兰突然转变了态度,让她一下子难以适应。
刘亭把眼垂了下来,不再看母亲。
申兰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去跟他闹,还是应该跟他离婚?对我个人来讲,离婚我不是做不到,我可以摆脱这些痛苦,可是,孩子,如果这个家庭散了,你想过没有,你的生活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啊?你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现在,妈妈更不愿意你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这个家存在着很多问题,可,它毕竟是完整的。爸爸妈妈可以离开对方,可以换身边的人,但爸爸妈妈对你的爱,是任何一个身边人都无法替代的。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是电影,也不是小说,你能明白么?”
刘亭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看到刘亭变了态度,也怕自己说得太重,再次伤了她的心,申兰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不愿意打这个电话,就算了,回去休息吧,我希望等他回来,你能改变一下对待他的态度。他不愿意回家,可能也跟你的态度有关系。”
申兰最后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刘亭的心,她以前可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她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自己的身上,重视的只有自己的内心感受,而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的感受。她抬起头来,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觉间,鬓角竟然出现的白丝,而这几天来,她似乎老了好多。
她默默地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开了很小缝隙的门重又关上。
她坐回到自己的床上,胡乱地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突然,一阵浓浓的倦意涌来,她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这股倦意越来越浓,像六月天暴雨前天上涌动的乌云,一下子铺天盖地地聚集起来,把她罩住。接着,仿佛乌云上面落下万千雨点,身体里像突然出现了万千只虫子,蠕动着,爬行着,拥挤着,噬咬着她的神经。
这种痛苦虽然并不强烈,但浑身都是,仿佛雨点落在水面,水波互相影响着,连接着,覆盖住整个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