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凛江水翻涌后退,层层波浪拍打船身,击起千万朵雪浪银花。
日渐西斜,晚霞乍起,碧绿清波之上蒙上一层不可触摸的织锦,光彩夺目。垂垂暮霭四面围拢,渐成一堵暗沉围墙,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素白纤手半卷竹帘,巍巍发髻斜穴白玉簪子,纤细柔美脖颈,柔腻莹白。晚霞衬托之下,宛如织锦飞仙,风姿楚楚,几有不胜冷风之态。
水样明眸瞧着岸边牧童水牛齐齐归家,燕起莺飞,百鸟归巢。眼底涌起凄楚悲凉之色,倦鸟仍有归家之所,她的家,在哪里?
爹娘逝去,转眼世间,独留她一人,千百句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明白爹娘的一番苦心,明白这样的生活没有选择。
初离家乡,思念之情啃噬她幼小的心灵,她不是没有怨过。但是,怨过之后,却是明白了爹娘苦心。
对爹娘的顺从,为爹爹分忧的决心,让她即使寄人篱下,即使生活的如履薄冰,也甘之若饴,只因,这一切,全都是爹娘苦心为自己所安排下的路途。可是,到底逃不过,爹和娘仍是相继过世,还有她那个幼小的弱弟。
滴滴泪珠落下,凄楚面容不胜怯弱。三岁的弟弟过世之后,爹娘将她送走,只为了护着她的周全,只为了能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即使狠心将弱女丢到外祖深院,寄人篱下,也无怨无悔。
一声呜咽起,细柔涕泣之声撼动人心,面向竹帘,汪汪泪滴顺着衫衣滑下,粉面赤红,眼儿桃儿一般,气噎喉堵,满面泪光,忽而伏案呜咽,纤薄肩膀微微颤抖,让人望之更为心中痛惜,恨不能替她分担一些忧愁凄楚。
舱房竹帘掀起,紫鹃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见到此光景心中亦是大痛,却是不知如何劝慰黛玉,踌躇半晌,方才上前将黛玉手中浸透绣帕换掉,陪在黛玉身旁落泪。
她明白,黛玉心中的苦楚若是不哭出来,压在心中反倒是对她极为不好。
回到苏州,林如海撒手人寰,黛玉哭的泪人儿一般,整日里泪珠难断,人,更是大病一场,方才略略好些,京城之中便传来元春晋封贤德妃,贾母即可命贾琏带了黛玉火速回京。
黛玉心中如何想,她不知道,只知道,黛玉的脸上,已经许久没有欢容,凄楚清愁萦绕在眉间,似乎从来不曾散去。
好半晌,黛玉方才止住泪痕,就听得帘外那贾琏道:“林妹妹可歇息了?”
紫鹃急忙抹去脸上泪痕,上前隔着帘子,道:“姑娘方才歇息一忽,链二爷可有什么事情?”
贾琏听得,也只站在帘外,道:“今儿船只会停在这里一个时辰,也上岸去采办一些船上所缺物什,我来告知妹妹一声,可有需要采办之物?”
黛玉清了清喉咙,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多谢链二哥哥,链二哥哥自去便是,黛玉无甚东西需要捎带。”
听得黛玉沙哑似有哭过的声音,贾琏叹息一声,道:“逝者已逝,林妹妹节哀顺变。”想了一忽,又道:“回到京中,有姐妹几个陪着林妹妹解闷,老太太又极疼惜,妹妹不必太过忧虑。”
黛玉有些讶然的听着贾琏的话,沉吟须臾,道:“多谢链二哥哥,黛玉已经无碍。”贾琏呢最是个善机变的,从办理林如海的丧事可见一般。
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游刃有余,处理丧事更是谨慎小心,将丧礼办得井井有条,这一点,黛玉还是感激他的。
贾琏在帘外无声的点了点头,又道:“妹妹从苏州回去,这些土仪之物虽在苏州采办,终究略显简薄一些,今儿上岸我再去与妹妹多携带一些,也算是对得起林姑父所托,对妹妹有所尽心。”
黛玉听得更是叹息一声,帘内传来似有若无的柔弱话语,“既如此,多谢链二哥哥了,黛玉谢过。”
微微屈膝,敛裙起身,对着珠帘外施了一礼,那贾琏便带着兴儿和几个奴仆顺着靠岸船只,径自到了岸上采办。
紫鹃扶着黛玉坐在铺着狐皮椅袱楠木椅子上坐下,方才将心中疑惑问出:“姑娘,这链二爷素日里也最是个荒唐的人,怎么今日倒是这般的殷勤周到了?倒是让人好生奇怪。”
这贾琏素日里皆是放诞不羁,对着宅内女眷更是从来不理不问,今儿能为黛玉归途土仪之物想的周全,倒也是奇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