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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1 / 1)

 郑姨娘存心争脸面柳小姐设计阻情思杨晟之从柳夫人处请安出来刚走了几步便瞧见姝玉和一个丫鬟站在柳荫底下说话。姝玉目光与他一撞,面上立时带了几分赌气之色,更将身子一扭,眼睛不去瞧他。杨晟之面色无波,脚步顿了顿,转身便进了自己生母郑姨娘住的西跨院。院中静悄悄的,有个唤作桂圆的小丫头蹲在房檐底下拿着扇子煎药,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瞧,忙站起身道:“三爷来了。”杨晟之道:“姨娘的病好些没有?”桂圆道:“吃了药好多了,今儿个早晨还多吃了一碗粥。”说着打起门帘,杨晟之略一点头便进了屋。郑姨娘正盘腿坐在床头绣花,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浓眉杏目,身量高挑,穿着米色绣金镶菊纹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头上只绾一个发髻,穴一支赤金梅花簪子。她见杨晟之来了忙起身迎上前笑道:“不是说今儿个太太回家就不来看我了么?”杨晟之道:“昨晚听说姨娘病了,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府里头伺候的人也难免有不精心的地方,姨娘想吃什么用什么便跟我说罢。”说话间桂圆将汤药端了进来,郑姨娘将桂圆挥退了,方哼一声道:“我哪里是生什么病,横竖不爱看那个老虔婆罢了!好不容易过两天清净日子,她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我要不装病这会子还在她跟前听教训呢。”杨晟之在床边的绣墩子上坐下来道:“姨娘是个剔透人儿,早就应该想通了才是。身份摆在那里,再争那份闲气也没用,还不如就随它去。你只管把身子调养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

郑姨娘在床上坐下来道:“你当我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我一看她那张脸便咽不下胸中那口气!原先我也是家境殷实的,若不是老爷看上了我,千求万求的,我怎么甘心给人家做小?自从进了这家的门,我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那老虔婆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连带着老爷脸上也是淡淡的……”郑姨娘说着眼圈泛红,想到实在不该在儿子面前抱怨这些,方住了口。

郑姨娘的爹爹原先是杨峥手下一员极能干的管事,杨峥为笼络郑家,才将郑姨娘纳了做妾。但正妻柳氏貌美,又是官宦人家出身,连生了两个儿子,杨峥宠爱不迭,对郑氏就难免差了些,五年前郑氏父亲病亡,她与杨晟之更不受人待见,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杨晟之暗叹一口气,抚上郑姨娘的手,郑姨娘抬起头来强笑道:“幸好我还得了一个哥儿,那老虔婆的种子加一起也比不上我们晟哥儿的一条腿儿。”又压低声音道:“我看昊哥儿景哥儿没有一个中用的,这正是你的机会,你在老爷面前多表现几回,等你得了老爷的青眼,在府里头做了主,我也就熬出头了!”杨晟之右眉一挑,伸手便掩住了郑姨娘的口道:“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若是传出去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郑姨娘不以为然道:“这是咱们娘儿俩在屋里合计呢,又怎会传出去?”

杨晟之道:“姨娘你便安生些罢。过些时日就是秋闱了,等我中了举便跟爹提分府的事儿,咱们出去另过,到时你也不必再受委屈了。”郑姨娘听罢吃了一惊,瞪圆双目道:“乖乖,我原先只当你说笑呢,你……你真想分出去?你在老爷身边到底还是不同,出了府,情分难免就淡了。若真在外头过得不好了,有那个老虔婆在,老爷怕也不会多照料几分。留在府里,一切吃喝花销不用破费,用度总算还不错。况且杨家家大业大,你若不分家,等老爷倒头那天还能多得些田产……晟儿,你争上一争,兴许老爷就把家业交给你了呢,若分家出去可就没机会了。眼下受委屈不算什么,我等你争气,在老虔婆跟前处处压她儿子一头,把我的脸面争回来!”杨晟之道:“姨娘,我不过是个庶子,留在府里头怎么能有出头之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爹爹万不会把家业交予我手上的。还不如开府出去,即便我立不成一番事业,但也活得舒坦些。”

郑姨娘又想开口劝阻,杨晟之一握郑姨娘的手道:“姨娘,我的心没那么大,我只想有个殷实些、踏实些的日子便够了。日后咱们单独过了,我堂堂正正的叫你‘娘亲’。”

郑姨娘纵有千言万语一听这到这最后一句也都堵在胸口里化了,红着眼眶道:“只你有这份心,我也就不白活了。”两人又絮絮说了会子。正此时,只见门帘子一掀,桂圆跑进屋喊道:“三少爷,姨奶奶,大少爷在书房让老爷打了!”屋中两人具是一怔,郑姨娘道:“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桂圆道:“听前头小厮们匆匆说了几句,好像是昊大爷办事出了岔子,生生折损了好些银两,老爷气得半死,直接请了家法出来,抽了大爷几鞭。”郑姨娘道:“原是这样。唉,老爷一向最疼昊哥儿,怎的说打就打了,不过是银子罢了,咱们杨家还缺银子不成?”语气里颇带了几丝幸灾乐祸之意,嘴角上挂了笑,又问:“打得重不重?我前些日子扭了脚,还剩了点子药酒,回头给昊哥儿送过去,让丫鬟们没事儿帮他揉揉。”

桂圆揣摩着郑姨娘的心思,添油加醋道:“是几个小厮搭着凳子给大爷抬回飞凤院的,大爷脸色煞白煞白,看着像是给打得死去活来的。”郑姨娘自是称愿道:“阿弥陀佛,老爷也真是的,打坏了昊哥儿可怎么好。桂圆,你去跟海棠说一声,让她把我原先那个装活血化瘀丸的瓷瓶子找出来,亲自给送去。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不能亲自去探望了。”说完又拿出十个铜板塞到桂圆手心里道:“桂圆,你这几日给我煎药熬粥的也是用了心的,这钱是赏给你。”桂圆福了一福道:“谢姨奶奶。”然后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去。郑姨娘对杨晟之道:“晟儿,昊哥儿挨打自然是不受老爷待见了,这正是你的好机会呢。你从小便是个死脑子,这次听姨娘的话罢,自立门户的事儿休要再提了。你可是杨家堂堂正正的少爷,大家公子出身,这般委曲求全的做什么。”杨晟之看了郑姨娘一眼,并未做声。郑姨娘催道:“昊哥儿被打了,你还不过去看看?省得那老虔婆又嚼舌根子挑理。”杨晟之站起身道:“那我走了,姨娘好生保重。”说完站起身出了门。到院外头一看,姝玉早已走了,方轻轻吁一口气,想着飞凤院定是人仰马翻,自己过去难免有幸灾乐祸之嫌,便先回了抱竹馆暂且不提。话说杨昊之被人七手八脚抬回了飞凤院,柳夫人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杨昊之只觉得臀上火辣辣的,他不过只挨了三四鞭,且打得又不很重,可他哪里受过这个苦,趴在床上直“哎哟”,浑身早被汗打透了。柳夫人坐在床边上噙着泪道:“乖儿,你忍忍罢。”说着伸手便将裤子褪了下来,只见臀上红彤彤一片,不由垂泪道:“我的儿,你受苦了!”一叠声命人拿上好的药膏来。柳夫人一时嫌上药的丫鬟笨手笨脚,亲自给杨昊之上药;一时嫌屋里太闷,命人拿冰块来给杨昊之消暑;一时又嫌盆里的水太凉,待加了热水,自己褪下镯子拧毛巾给杨昊之擦汗。杨昊之头脑昏昏沉沉,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睁开眼一瞧,只见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芹手手上涂了清凉油给他按压太阳穴。春芹见杨昊之睁了眼,便软声道:“手劲重些轻些?大爷可舒坦了?”这春芹今年十六岁,生得眉眼妩媚,体格风骚,虽无十分颜色也有七分人才,杨昊之原就存了一段心,但碍于梅莲英只敢心中想想罢了,今日一见春芹,眼睛在娇躯上打了几个转,又见春芹对他微微一笑,立时觉得身上的难过轻了几分。柳夫人看在眼里,便道:“春芹,你去给大爷斟杯安神茶来。”见她出去便伏在杨昊之耳边道:“昊儿,我看你身边的丫鬟如今没几个中用的,不如把我身边的春芹给了你罢。如今你媳妇儿没了,身边哪能没个照顾的人儿?春芹的样貌性情都是出挑的,有她伺候你我也就放心了。”

杨昊之心中一动,想起春芹青葱般的身段浑身热了一热,但略一沉吟终摇了摇头道:“爹正憋着我的火气,这会子弄个丫鬟进来,若是他知道了又没我好果子吃。况且那个瘸子还没死几天呢,这么做怕是不大好。”柳夫人道:“不过是个丫鬟,老爷哪管得这么许多。”杨昊之道:“知道娘亲疼我,这丫头我也早留意了,你给我留着,等我守义结了就抬举她当姨娘。娘亲□出来的人儿我还能不放心么。”柳夫人连连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杨昊之趴在床上,恨了一阵又愁了一阵。此时各房探病的都来了,或送伤药或问病情,待人都走后。杨昊之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时却听耳边有人唤他道:“大爷,大爷。”杨昊之一睁眼,只见王婆子立在他跟前,登时唬得一激灵,失声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谁准你进的二门儿?还不快滚回去!”王婆满面堆笑道:“大爷莫急,我是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扫墨给我守着,旁人俱不知道。是柯奶奶听说您被打了,急得跟什么似的,打发人过来看看,我不来她便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大爷,您前一阵子是跟奶奶闹了点别扭,但您要看她那份心不是?”心中却想:“这几日大爷都没过去探望,趁这机会凑到大爷跟前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大爷心里头必然受用呢。待奶奶跟大爷冰释前嫌了,也记我一大功。”谁知杨昊之连连摆手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你快走罢。万一让人瞧见了,我可不止打这几鞭子了。”心头又气柯颖思不知好歹,瞪了王婆一眼道:“还不快滚!爷我正病着,你还想讨赏钱不成?”王婆吓了一跳,结巴了几句便忙不迭的走了。杨昊之叹口气趴在床上,口中喃喃道:“思妹净知道添乱,好歹莲英在的时候还能帮我拿个主意。”想到自己原先的大事小情梅莲英均能处理妥当,心里这才对亡妻升起一丝怀念。一时无事。待吃过了晚饭,婉玉又牵着珍哥儿前来探望,进屋便道:“珍哥儿听说你病了,便吵着要见爹爹呢。”说完便在床边的绣墩子上坐了下来。杨昊之道:“麻烦妹妹了。”见珍哥儿虎头虎脑的,便摸了摸他的头。婉玉道:“昊哥哥好些没有?你这一挨打,也让我们跟着牵肠挂肚……”杨昊之一听婉玉这么说,猛将头抬起来,只见婉玉粉面含娇,笑吟吟的望着他,又好似有点羞涩,垂下头低声道:“昊哥哥可要好生调养身子才是。”杨昊之见婉玉眉目间隐有情意,秋波流转亦有数不尽的妩媚风情,登时心旌摇曳,臀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暗道:“婉妹定是对我有几分情了,如此绝色便是十个春芹也抵不过。能看她为我焦急,这顿打也没白捱!”一时之间又得意又欣喜,目光也痴痴的。只听婉玉又道:“唉,昊哥哥是个大才子,让你去做生意经济,天天跟那些个粗人打交道,不是平白的沾染了铜臭气了!”这一句话正说中杨昊之心怀,他叹了一口气道:“难得妹妹懂我……”婉玉道:“昊哥哥莫要烦恼,我听下人嚼舌头根子,说是你折损了好些个银两,姑父气急了才打你。要我说,做生意有赚有赔,即便亏了钱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杨昊之叫冤道:“哪里是我亏了钱。”而后支吾道:“是……是我手底下的人卷了钱跑了,爹这才迁怒于我。”婉玉道:“那这便是姑父的不该了。人心隔肚皮,忠的奸的又不是一眼就能看分明的,是背主的人脏心烂肺,怎是昊哥哥的错。”这话说得杨昊之心里愈发舒坦,将婉玉视作知心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头的委屈烦恼尽数说了出来。婉玉不断安慰,心里却连连冷笑,口中道:“问问陈三德周遭的亲戚朋友,兴许有人知道他的去处。”杨昊之叹口气道:“他是个异乡人,我跟柯家老大在外头喝酒认识的,因聊天投机我才将他请来做了管事。”婉玉一听是柯家的长子柯珲,脑中一转道:“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这是早就有人盯上你了,怕是有意跟大爷套近乎。能办成这事八成还有同伙,我看保不齐就是大爷身边信赖的人,或是旁的管事、或是什么亲戚朋友,摸准了大爷的脾气秉性,里应外合盗走了银子,昊哥哥要好生小心才是,平时越信任的人怕是越藏奸的人呢。”杨昊之浑身一震,暗道:“这话却是有几分道理。”将平素常交往的几个朋友都想了一遍,想到柯珲也对陈三德颇为赏识,在他面前经常说陈三德的好话,心里便存了几分不快。又念及适才杨峥训斥杨景之时候说柯颖鸾擅自添了自己的股份,侵了杨家的两成利润,心中的疑云就更大了些。暗道:“柯家确实不比原先富贵了,难不成就藏了祸心想侵吞我们杨家的家产?”紧接着他又想到柯颖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婉玉见杨昊之神色阴晴不定,知他已起了戒心,也不再挑唆,心里头逐渐捏定了主意,又劝慰了杨昊之一会儿,便抱着珍哥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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