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芍巴不得妍玉不回来,自己便可和柯家的二公子多独处一阵子了,故而柯瑞这般一说正好成全她的心思,她便笑眯眯的应了,在柯瑞面前坐下来道:“瑞哥儿瘦了,想必是这些天太过用功。我听人家都说瑞哥儿是神童,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的,学问连老夫子都比不过,还会作诗文,这次考试定能高中个状元、探花,衣锦还乡。”柯瑞听红芍这般赞他,难免有些羞涩,但心里又透几分得意,道:“我不过是个秀才,这次是考举人。状元、探花要待殿试的时候,由皇上钦点的。况且我也未有这么高的才,若是在殿试上能考到第三甲,有个进士出身我便知足了。”红芍自然不很清楚“殿试”、“三甲”是何物,柯瑞的话听得她云山雾罩,唯有点头“嗯嗯”应了。一时间二人无话,屋中难免尴尬起来,柯瑞轻咳一声,转头看见红芍绣了一半的衣裳,便拿起来端详,赞道:“真真儿是双巧手,连绣娘都比不过你了。”红芍听了不由容光焕发,笑道:“唯有这个手艺还能见人,瑞哥儿要是有什么花样要绣的,或是要荷包、锦囊什么的,只管告诉我,保准做得妥妥帖帖的。”说话的时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带着三分妩媚之色往柯瑞身上瞟来,看得柯瑞面上一红,将头低了下来。红芍心中暗喜道:“太太是有心将妍姑娘嫁给瑞哥儿的,我看这婚事十有**就这么定了。我必然也要陪嫁过去,凭我的容貌手艺,轻轻巧巧便能做个姨娘,到时候再生个儿子,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再说妍姑娘那个性情,哪个男子能喜欢了,我对瑞哥儿多温柔体贴,还怕抓不住他的心?”她一边想一边又偷偷打量柯瑞,只觉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风姿清雅,真是天下难寻的俊俏儿郎,心里的爱慕顷刻涨到了十分,恨不得此刻就追随到柯瑞身边去,眼神愈发欲说还羞。柯瑞亦觉得红芍的目光有些火辣辣的,身上有些不太自在,暗想:“妍妹妹的丫鬟忒不知礼,哪有这般盯着男子看的?况打扮得妖妖俏俏,倒像是园里的小姐,有些不合规矩了。”他也不抬头,一径盯着红芍绣的衣裳,忽而心中一动,抬起头问道:“红芍,你是不是绣过一块帕子,松花色的,底下有朵梅花?”红芍道:“瑞哥儿想要帕子?我这里有几条,原是给妍姑娘绣的,瑞哥儿喜欢便挑了去。”说着便起身去开柜子。柯瑞忙道:“不是,我是想起来依稀见过一块帕子,跟你的针脚有些像,不知是不是你的手艺。”红芍道:“我跟着婉姑娘的时候确绣过那么一块,原本我是打算绣桃花的,可婉姑娘非要我绣胭脂梅。”说着拿出一块帕子比划道:“我就绣在底下这个地方。”柯瑞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而后站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篇文章要写,就不多耽搁了,等妍妹妹回来,你告诉她我来过探望她便好了。跟她说前几日的事确是我不对,让她莫要放在心上。”红芍失望道:“瑞哥儿还没把凳子坐热呢,怎的就走了?”柯瑞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回头再过来罢。”说着掀开门帘子径自走远了。
红芍站在门口望着柯瑞的背影,胸中情思起伏久久不能自抑,忽听旁门一开,怡人从屋中走了出来,红芍向来看不起怡人,哼了一声便摇着扇子进了房间。一时无事。过了半个时辰,妍玉方神色懒懒的回了含兰轩,进了屋便倚在床头道:“红芍,去给我倒杯茶来,放点从家带来的珍珠粉,一指甲盖大小就成了。外面太阳晒得我头疼,要用点珍珠压一压。”红芍听罢从柜中取出一只宣窑瓷瓶,打开了用小银勺挖了一点,倒在茶水中轻轻搅了几下,端到妍玉面前。妍玉接过来道:“我出去时,这里没出什么事情吧?”红芍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瑞哥儿来了一趟。”妍玉刚好一口茶喝进嘴,听此言重重呛了一下,咳嗽得面颊通红。红芍忙把茶杯接过放在一旁,轻轻拍着妍玉后背道:“姑娘慢些这点儿。”妍玉一把拨开红芍的胳膊,急道:“他来了你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红芍委屈道:“瑞哥儿就来了一小会儿,看姑娘不在凳子还没坐热就走了。他让我告诉姑娘,前几日的事是他不对,还说过两日再过来看姑娘。”妍玉心中一喜,忙问道:“他真说的这个?还说什么了?”红芍心里头得意,面上却恭敬道:“瑞哥儿说我刺绣的手艺好,还问我是不是绣过一条松花色胭脂梅的帕子,想来他原是见过我的手艺的,一直都记着呢。”妍玉听了浑身一震,目光登时凌厉起来道:“那帕子是你绣的?什么时候绣的?你又怎么给了瑞哥哥?”红芍吓了一跳,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忙道:“是我原先跟着婉姑娘绣的帕子,婉姑娘一直用着,我怎知道后来那帕子去了哪儿了。”妍玉只觉心猛地向下一沉,坠得她连气都喘不匀,呆呆的愣了片刻,而后冷笑道:“好,好,果是你这小货在当中做了手脚,怪不得瑞哥哥这些时日都不爱跟我在一处了!狐媚子,小贱人!跟她那个淫*妇亲娘一个德行!”说着不解恨,将床上的角枕、靠枕一径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怒得粉脸煞白,泪流满面。红芍早已吓呆了,待缓过神来,忙几步上前扯住妍玉道:“姑娘息怒,身子要紧,快些坐下来罢。”妍玉一把挥开红芍,一屁股坐在八仙桌前的圆凳上,双手攥紧拳头不断运气,红芍站在一旁不敢吱声。妍玉坐了片刻,沉着声音道:“红芍,把文房四宝拿来。”红芍将笔墨纸砚摊开,妍玉想了片刻,提起笔刷刷点点,不一会儿便写了几页信笺,吹干了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红芍道:“你现在就出杨府回家去,让两个老妈妈陪着,就说你回去帮我取东西。把这信交给我娘,要亲手交给她,知道了么?”红芍见妍玉冷若冰霜,忙低下头将信封接了,道:“知道了,一定亲手交给太太。”说完连衣裳都不敢换,低着头匆匆走了。杨府听说妍玉的丫鬟要回去取东西,便命两个婆子好生跟着,又派了个四等的小丫头跟在红芍身边伺候,驾了一辆大车将红芍送回了柳家。妍玉之母孙夫人此时正坐在正院宴息里会客,来人是她娘家的嫂子刘氏及五位表嫂、表弟妹。几人将孙夫人围在正中不断奉承,屋中自是一派其乐融融。正说笑的功夫,白苹走进来,在孙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孙夫人眉头微皱,点点头让白苹退下,对众亲戚笑道:“我有点子事儿走开一下,你们先吃些瓜果糕饼,今儿晚上谁都不能走,厨房炒几个家常菜,吃完再回家。”
屋中人一叠声道谢,孙夫人从屋中走出,转身进了卧室,见红芍垂着手在屋中站着,便坐在檀木椅上道:“什么急事儿?巴巴的把你支出来了。”红芍把信递上前道:“姑娘命我送信来了,让我亲手交给太太。”孙夫人把信接过来,抽出信瓤阅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将信纸放下愣了半晌,然后对红芍笑道:“这是小事呢,妍儿也太沉不住气了,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别挂心,就在杨府里安稳住着,那件事我早有打算了。”红芍连连点头称是。孙夫人又掏出一把钱道:“钱赏你,这件事不准到外面说嘴!”
红芍接了钱道:“谢太太恩典。”见孙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便静静退了出去。
待红芍出去,孙夫人方将脸沉了下来,又将信上下看了两遍,冷笑道:“真是没的烦人讨厌!当娘的要抢我夫君,做女儿的又打我妍儿的主意,这母女真真儿是一对贱人!我这两日便给那小货说一门亲事,早些定下来打发她出门子,省得摆在眼前闹心!”想起外头坐着的亲戚里兴许能有说和的,便捏定主意要打探套问一番,起身走了出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