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出了城,一路向北,行至距离安都城八十里外的瓦韶镇时已是入夜时分,驴车到了一户农居小院前自发停下,赶车的小子从车驾上蹦下来,朝里头高声喊:“师傅,还窝着干啥?怕生呐?”
却听车里头那老头儿沉声一咳,叹道:“如此没大没小,哪里有半分为人徒儿的模样,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
“嘻嘻,您老瞎了眼呗。89文学网”
彼时李然正藏身在那人衣摆下的衣袋中,隔着车皮将他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下意识皱一皱眉,暗忖那二人也真是无聊得可以,一个劲瞎扯,说的全是些不着边的废话,苦了他窝在里头连喘气都难。
正兀自憋闷,冷不防觉得周身一晃,他暗自舒了口气,一步一颠地由那纪大夫带下车去。
如此一路向前,有家畜鸣叫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又往里进了十几步,老头儿才打住不前,一松衣袋,将他放了出来。
李然顺势一个起身,拍了怕衣服上的灰尘,抬头一看,顿时被唬得一愣,只因眼前这两位纪姓“兄弟”实在太过相像,无异于一卵同胞的双生子,且一个赛一个的憨然,如此并排站着,视觉震撼着实不小。
正静默着,身后一干人等已尽数屈膝跪下,齐齐道一声参见殿下,十分有组织有纪律,甚至连神情都控制得近乎统一。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来,继而侧脸望向那假“闻人”,盯着对方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通,挑眉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多言,径自伸手一扯,将脸上的伪装尽数除去,李然一看,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除去“妆容”后,与身旁那个圆滚滚的真“闻人”已是相去甚远。
他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姓名,却见那赶车的小子一个蹦跶上前来,半是好奇半是欣赏地贴近他瞧了又瞧,末了无良叹道:“难怪陛下如此性急,原来竟是这样的美人儿!难怪!难怪!”
此话一说,众人均尴尬不已,那假闻人倒也淡定,只微一皱眉,似乎也没有喝止的意思,一看就是个只扫自家门前雪的冷情之人,其余众人或尴尬或淡漠,一时间竟无人圆场,终是那真闻人呵呵一笑,道:“殿下莫怪,小子粗鄙!粗鄙!”
李然讪讪一笑,朝那小子挑一挑眉,凑近他轻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是个眼残,男女不分。”
赶车的小子面上一窒,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呛他,跳战着正欲反驳,却听他师傅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都备妥了?”
这话自然是对他身旁的那位真闻人说的,老头儿神色一敛,躬身应了声是,一扫方才的憨然之态,眸露精明之色,年轻公子微微颔首,边理袖子边道:“那就照计划行事,日后谁都不必通传行踪,走至一处算一处,各自留心。”
众人纷纷应下,李然沉默,边听边想:不通传行踪,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敌人找不到,自己人也没法接应,这种因噎废食的办法,也亏了他们敢用。
只不过,翠铃那丫头一向心细,偷天换日的事应该瞒不过她,纪闻人既然是唯一一个进出永安殿的人,苏沫一旦收到消息,必定会下令追捕,只要那老头儿还在西平境内,就穴翅也飞不出五指山。
如此,无异于活生生成了他的替死鬼。
他皱眉,一脸无法苟同地问:“你要用他们做饵?”
“胡说八道!我师傅有绝顶妙计,你一个外行人问这么多干嘛?乖乖听令就是!”那驾车的小子跳上来,张牙舞爪地朝他挥了挥肘子。
李然不耐,也不欲跟他个毛头小鬼争高下,传出去未免说他以大欺小,遂二话不说,一伸手将那张泼皮猴子似的脸推开,直直望向他身后那年轻公子,沉声道:“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
他方问完,只听曲烈冷声一嗤,道:“若能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一句无喜无忧,无波无澜,平静淡然得仿佛是在谈论二月的天气,既无悲天悯人之感,亦无激荡感慨之情,唯有理所当然的淡漠。
李然正皱眉盯着他,冷不防又见那赶车的小子穴上来,一脸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你可知晓为救你一人,此番伤亡有多惨重?倘若不是有我英明神武的师傅在,你如今还不定有命没命!”顿了顿,歇了口气,继续连珠炮似地说,“想逞英雄是吧?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你如今身在何处,此地乃是西平,能什么都由你说了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语毕,又鲜活之极地转脸过去,一脸讨好地问:“师傅,您老都听见了,徒儿说得可在理呢?”
曲烈皱眉,似乎真拿他没辙,李然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忍不住给了那小子一后脑勺,只听“哎呦”一声痛喊,那小猴子眉眼一龇,龇牙列齿地问:“你敢打我?”
李然冷哼不语,暗忖老子打的就是你,也不跟他纠缠,径自望向曲烈,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若有更好的法子,自可提出来。”
“哈哈!哈哈!你倒是说啊!倒是说啊!”
那泼皮猴子一听就来了劲头,吱吱喳喳地闹腾不休,李然也不理他,垂眸深思片刻后了然一点头,继而在所有人诧异的神色里,几个跨步走至纪闻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管成不成功,保命要紧。”
语毕,还凑到老头儿耳边低声嘀咕一二。
待他说完,纪闻人目中一晃,继而躬身往后退了两步,带了惶恐之色道:“此事万万不可,臣的性命无关紧要,若能助殿下安然脱身,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憾。”
“别动不动就粉身碎骨,总之走投无路的时候,记得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必定能保你一命。”
曲烈倒也不在意他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只以眼神示意一干人等开始行动,众人颔首应下,纷纷变装,李然在一旁看着,正暗自称叹,却见那跳蚤似的混小子跃到纪老头身旁,一手抚着他圆滚滚的肚子,一手捏着他肉嘟嘟的脸,贼似地逼问:“他方才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纪闻人一脸为难地讪笑一声,又扫了眼对面那尊贵之人,爱莫能助地叹一口气,道:“此事殿下既然只告知老臣一人,就不好说予旁人听了,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