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节[日十更]
“吱……”槛门被推开，园里的一切就那么一下子涌进眼里，破烂的地板，杂草苁生的坛阶，漆面脱落斑驳陆离的柱子，以及一些带着叶木腐烂的味道的空气。而就在目光穿越过这样的一个园子，我看到了惟一打开的一扇门里仰面躺在一张摇椅上的胤祀，那么木然，那么空洞的看着仰望着屋顶。
“胤……”我想要叫他，开口才发现喉咙只是发出一些呜咽，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却吐不出一个字。颤粟的挪动着脚步，每走一步脚下都是那么的坚难，看着近在眼前的胤祀，却又觉得那么的遥不可及，短短的一条路感觉像是用了几千年的光阴，一路走来，之前所有受过的苦难，竟还不如现在心里的痛苦难熬。
终于走到了门口，我放轻脚步慢慢的扶住门框，阳光从我身侧的门口照进屋里，在胤祀的脚下倒出一片白色的光辉，胤祀一身月白的单衣仰面躺在一把青灰色的藤椅上，面容安静，放在胸前的手上握着一本早已磨损的有些破旧的《饮水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胤祀慢慢的呤着，声音苍凉沙哑。
“胤祀……”我轻声的唤他，他嘴里的诗句也在听到我的声音时嘎然而止。
胤祀睁开眼睛，慢慢的抬起头，眼里却不是悲痛更不是惊喜，只是那么淡然的把目光投向我，然后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慢慢的在嘴角化出一个温温的笑容，一如当年！
“我终是等到你来了，雪柔！”胤祀对上我的眼睛温柔的笑开，门外的我亦在嘴角化出一个温润的笑意，只是眼泪却又在那一刻不经意的流出。
“胤祀……”抬脚进门，琅跄的移动着脚步，胤祀就坐在藤椅上那么温柔的看着我，慢慢的伸出手来，我微笑着伸手握上，他的手早已骨瘦如柴，零星凸起有关节络的我的手掌有些生痛，可他手心里的温度却还是那么的暧和。
“我以为，真的就等不到你来了……”胤祀拉我在身侧立定，仰头看着我。
我蹲下身子与椅上的他对视，微笑道：“这不是来了么……”那么费尽心力的想要见到他，一直以为我会大哭，或是大笑，以为会有很多很多想要倾诉，但在看到胤祀温润的眼神时，我才知道我们已经不必太多的语言，只是这么一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重要，不必开口，了然如心！
蹲在胤祀的身边，我慢慢的闭上眼靠在他的腿上，胤祀的手轻轻的拂过我头上的发丝，那么熟悉的味道就在他指间漫延。
“雪柔，你可知道这藤椅么？这是当年从塞外回京后我命人为你制的，只是……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来这儿的时候什么都没让带，只带了这把藤椅和这本词书，若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来。”胤祀躺在藤椅上絮絮道来，语气悠远绵长。
第273章节[日十更]
“嗯。”我闭着眼睛，轻轻的应一声。
“雪柔，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唱的曲子么，总是那么的特别。”
“嗯。”我依旧轻声的应着。
“雪柔，当年的雪可真好看！”
“嗯。”我还是轻应一声。
“雪柔，你可还记得在塞外的时候我们说好了要去江南的。”
“嗯。”
“……”我们就那样在屋里，胤祀坐在藤椅上，我蹲在他的脚下，只是那么只字片语的说着，往事也如影像一般从脑海中一一印过，有苦有甜，有笑有哭，曾经的那些努力追逐，曾经的那些痴嗔怨怒，现在看来都已是那么的淡然，如同一出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不论是悲是喜都看的那么通透明白了。
说的多了，我们也就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守着这一刻时光，良久的静默，只有阳光一点点的在地上爬动，不知道不觉的已经爬上了我的脸颊。
“雪柔，这么多年了，可曾后悔遇到我？”胤祀的手慢慢的停止了拂动，最后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想了想，慢慢的摇了摇头。“不悔！”
“雪柔……这……这一世，我注定是要欠你了。”胤祀的声音开始变的微弱，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慢慢的起身看着他。
“雪柔，这一世我欠你太多，到……到今日我还是想再欠你一回。”胤祀努力的想在脸上带着些笑，可无奈太过无力，连笑都变得无力。
“你说。”强忍着泪水，我伸手拂上鬓角的一丝散落的发丝，竟是那么多已经染上苍苍白霜。
“若……若是可以……就把我和福晋的……的骨灰葬到一起吧……这……这辈子我欠她太多……”胤祀的眼睛已经无力睁开，只是眼珠还在动着，像是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什么。我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我答应你！”我很意外，我竟然可以那么绝然的答应他，答应亲手把他送到另一个女子的身边，纵然是死后。
“还……还有，……若……若是有下辈子，莫……莫要再……遇到我，我……我应了福晋……来世……来世要陪她……陪她一世……”胤祀的声音在断断续续之后带着他的呼吸，全都归于消失。
胤祀被我握着的手徙然滑落，指间的温度瞬时抽离，我的手空空的留在空气里，那种冰冷的僵硬，让眼泪滴在上面都有了响声。
轻轻的把胤祀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减少，最后全都归于冰冷。我才慢慢的起身放开胤祀，让他安祥的躺在藤椅上，“胤祀，我们何其幸？何其不幸？”
伸手拉过放置在旁边的软毯给胤祀盖上，看着他略带苍白却安祥的脸色，我转身出门。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呀，走出也门口的那一瞬间，阳光扑面而来，全身暧和的热度让我有些无可避及的突然，天很蓝，蓝的有些过份，没有一丝的云，蓝的像是让人渗进去一般。
第274章节[日十更]
我走出廊檐在残破不堪的台阶上坐下，静静的抬头看着天，嘴角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
“快传报进宫，允祀九月初八日卒于监所！”门外传来守兵的声音，我不以为然的一笑，依旧看着天。
今日没有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是那么的不舍得胤祀的离开，我害怕他离开，但真当他离开了，我却感到了一些轻松，我想他应该早就想要离开了吧，他很累了，郭洛罗氏在等他，他也应承了要陪她。
我守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怨命运，怨胤禛，甚至到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求得了见他一面的机会，可当真正面对时，才发现我追寻的可能只是一段回忆，回忆就只是回忆，回忆过了就是过了再也回不去，我只是胤祀曾经回忆，纵然是最美好的，但也只是回忆。
我确信他是爱我的，但他到最后，他想要伴着的却是郭洛罗氏。
“都下去吧。”由宫女扶着的纳拉氏抬脚进门在我对面的太妃椅上坐下，脸上带着笑意，依旧是那么的雍容华贵。
“你的事儿，我都成全了。”纳拉氏微笑着开口。
我抬头晒笑一下，道：“谢皇后成全，我应下的自然也不会失言，不知皇后要怎么处置我？”
“这是士蕃进来的，喝下去没那么烈性，就跟茶水一样，走的时候不会太难受。”纳拉氏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皇后都为我打算的周到了。”我苦笑一下起身去接，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门突然的被推开，一个身着绿色宫装的女子大步的走了进来，花盆底走在坚硬的地板上，格外的响。口里说着请安的话，但看她一路走来却没有行礼，不禁的让我奇怪，抬眼一看更是让我一惊，竟是曦雾，现在的熹妃！
我惊异的看着曦雾，她也显老了，眼角的细纹在窗格映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明显。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妹妹。”纳拉氏转脸看着曦雾，脸上带着微笑。
“皇后吉祥。”曦雾蹲身行礼。
“不知妹妹突然到坤宁宫来所为何事？”
“妹妹方才从乾清宫过来，皇上让妹妹传个话给姐姐。”曦雾看了看我，接道：“皇上让我带十四福晋到乾清宫见驾。”
“我？”我有些惊异的看着曦雾。
“十四福晋，走吧！”曦雾微笑着示意我，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随着她起身出门。
走出坤宁宫，曦雾却没有朝着乾清宫去，而是领着我走上了一条密密麻麻的石子小道，到了一处拱门，曦雾又示意身后的宫女不必跟着，自己扶着我继续朝里走，越走下去越觉得不对，行到了一处转角我徙然止步看着曦雾。
“这不是朝乾清宫的路，你要带我去何处？”我看着曦雾，一脸的不解。
第275章节[日十更]
曦雾见我发问，也停下急促脚步，面色紧张的看着我，道：“雪柔，你不能再待在宫里，后宫早已容不下你，我安排人送你出宫，你快些……”
“熹妃娘娘，不必了！”我微笑着轻轻的拂开曦雾拉着我胳膊的手。
“雪柔，你还怀恨着我？”曦雾眉眼紧皱的看着我。
“熹妃娘娘多心了，事情过了这么些年，都忘了。”我看着曦雾的脸，慢慢的微笑。
“那你为何不让我送你离开？你真想死在这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