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都榭拉姆所延伸出的石板路大道上,有个旅行中的中等规模商队正在待命。
这个高举桑克瑞得贸易招牌的商团,经常往返在阿尔谢夫王都与邻国塔多姆之间。
由各种贸易公司所主导的众多商队,一边在经过的土地上交换着人与物资,一边从北往南、由东向西移动,形成支持人们生活的基础之一。
旅程即将展开,商人与挑夫们四处装货,也有其他同行的旅人,集团总计高达一百数十人。
其中混杂一位早已整装待发的年轻女子
她并没有拿着类似行李的包裹,而是搭乘有车篷的马车,悠闲地等待出发。
那就是西瓦娜。
她在佛尔南以炼金术师的身分生活,在王都则是暂时化身为神官而现在,她只不过是个毫无奇特之处的旅人,正准备搭乘这辆马车。
西瓦娜从马车所停的榭拉姆街头一端,看着远远可见的王城。
阿尔谢夫王城并不是那么高的建筑物,但占地却非常宽广,直接与森林与小山相邻,王族和贵族所居住的宅邸也分布在周围。
当然,那里并非一般人能够自由出入之地。
西瓦娜眺望自王城突出的钟楼,想着住在那里的少年,还有他的老师。
那是四王子菲立欧,以及王宫骑士团的威士托
她和菲立欧约在两星期前才第一次会面,但关于威士托,则是在更早以前就听闻其名了
在西瓦娜等人之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不只以剑圣之名闻名于世,对西瓦娜等人而言,更是别具意义的英雄。若是没有他,西瓦娜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或甚至是连诞生都不可能
西瓦娜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想见他一面再踏上旅途,这样的多愁善感对她来说是难得一见的。
她以前也曾远远地看过他,但不曾跟他说过话。她听说过各种大人们的谣传,关于其个性都已经听到厌烦了,但她还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同一辆马车里、坐在身旁的五十多岁商人突然开口:
「唉呀这可是最后一次看这街道了西瓦娜,你搭上这辆马车,表示你也要回家乡吧?」
宛如枯枝般干瘦的老人,温和的脸上带着微笑,如此问道。
西瓦娜轻轻地摇摇头:
「不,有伙伴在森林里等我。我会在适当的地方下马车,跟『那家伙』会合,暂时隐居在附近的森林里,如果有异常状况,我会跟你联络的。」
听到她的回答,老人笑了:
「真是辛苦啦!要是我回家乡,那就是打算要隐居了啊!」
西瓦娜微笑着:
「御老你终于也要引退了啊?真是该跟你说声『辛苦了』。」
「嗯,要不是卡西那多和『无名氏』,我本来可是打算在此终老一生的!反正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回到故乡也没有半个亲人而在这里从来不会让我闲得发慌」
「没办法,这就是所谓退隐的好时**!而且家乡的人应该比较看重你吧?」
西瓦娜如此一说,老人不禁苦笑:
「唉!头目还叫我去负责指导后进呢!好个退隐的好时机啊!不过,总是会有点寂寞还有不安何况,上次去妓院侦查的事才做到一半」
老人压低声音说道。西瓦娜则眯起了眼,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塔多姆位于卡佩拉的据点表面上是间高级妓院那里也正是雷吉克王子频繁出入之处,没错吧?」
老人点点头。
「要是他只是把它当作妓院而去,那也就算了,要去妓院的话,王都里也有,何必特地跑到那里去,这总是让人无法理解。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亲自去探听看看。」
西瓦娜突然开口问她一直很在意的事:
「二王子雷吉克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好像是个品性不好的男人,常去妓院也是个大问题听说他还有潜在的自杀顷向呢!」
听到老人的指摘,让西瓦娜皱起了眉头:
「他好像有把自己跟别人的生命看得很轻的特色,也就是说,他是个轻视生命或人生的男人。该说是享乐主义、还是刹那主义呢?就是有种喜欢快乐后毁灭的毛病。唉!他可说是个危险的男人,但那危险的意义又跟卡西那多那种人不同。」
「你虽然说不了解他,但其实很清楚嘛!」
西瓦娜这么一说,老人摇晃着肩膀笑道:
「这都是从『那小子』那里间接听来的!」
「那小子?」
「是啊!『那小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他一起在战场上奋战过呢!所以我们也算是战友!他现在已经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大人了,不过哼,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老人笑得很诡异。
西瓦娜这才了解老人说的是谁。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像身旁老人那年代的人们,当然很了解年轻时候的威士托。
西瓦娜将视线从身旁的老人转到其所在的王宫
昔日的英雄就在那里。
这时,凝视着王宫的西瓦娜眼里,映出缭绕的烟。
那缕烟细细长长的,在几乎无风的天气里,斜斜向上飘进蓝天之中。
「咦?失火了吗?」
老人说道。
西瓦娜一直看着那缕烟,刚开始是黑色的,慢慢地开始带有蓝色。
「烟里有其他颜色御老,那不是狼烟吗?」
「你说狼烟?」
老人的脸色也为之一变。那是使用有色树液所制造、有颜色的烟,自古以来是为了联系所使用的手段,主要用于关于出现变故之联系。
老人自座位上立起身来:
「西瓦娜,我要下车,到威士托那里去。我想说不定塔多姆的兵力已经开始行动了,我本来打算等待长老指示,再让他们来联络的,但如果对方的行动比我们预测的还要早」
听到老人的话,让西瓦娜的眼神更为严肃:
「等一下,御老你不适合赶路,我去!」
西瓦娜这竺:说,老人以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可是,对方不会听你说吧?威士托又不知道你这个人。」
「不,我还认识另一个人。」
如此回答的西瓦娜脑海里,浮现一位紫色头发的少年面容
虽然他还稚气未脱,但她知道他待人亲切。只要是她带去的情报,他应该会听,而且也会告诉她可以相信的情报。
「御老你就直接进行你的行程,请长老们快点做决断,我先确认这边的状况,暂时依现场的判断来临机应变,改天再跟你联络。」
西瓦娜跳下马车,老人在她背后慌张地叫道:
「喂!你认识的是谁啊?」
「是那位威士托的弟子,不用担心。」
西瓦娜回应着,以接近小跑步的速度走在路上。
老人耸耸肩,目送着她的背影。
西瓦娜一边跑着,一边亲身感受着街上的骚动。
在狼烟升空之后,街上奇妙地骚动着似乎是因为在街上警备着的卫兵们也注意到了,但这一带还没有人能确切掌握发生了什么事。
西瓦娜轻松地穿越人潮,急奔在通往王宫的大马路上。
*
通告周知紧急事件的狼烟,自王宫的狼烟台袅袅升起。
这狼烟台以前很少使用,几天前曾为了通知国王与皇太子的死亡而使用过,而这次则是为了通知大家军务卿等要人们的死亡。
在可近观狼烟的王宫一角
克劳斯沉默地坐在王宫中属于二王子雷吉克管辖范围的阳台上。
雷吉克强邀他单独谈谈,现在两人正围坐在桌子旁。
「克劳斯,你平静下来了吗?」
雷吉克问道。
克劳斯连点头也不想点,什么都没回答。
他无法思考任何事。
他很在意父亲葛楚德及妹妹妮娜的安危。
不说是安危,但就算还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他也不认为他们还活着。一想到断崖的高度,就令人感到绝望。
克劳斯握紧了手,指甲用力地陷入肉里,他已经不在意疼痛了。不管是谁雇用刺客的,他绝不打算原谅「这个人」,非得查明真相、给对方教训。
凝视着不发一语的克劳斯,雷吉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对葛楚德和妮娜的死感到遗憾我也失去了母亲。」
听到雷吉克沉痛的声音,克劳斯抬起头来。
雷吉克很难得地浮现神妙的表情,他眉毛扭曲,像是相当悔恨到连肩膀都在颤动。
「要是我再小心一点的话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会以这种方式雇用刺客」
「『那些家伙』?」
克劳斯以沙哑的声音问道。雷吉克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绝对是正妃和达斯堤亚的谋略没错,不可能跟达斯堤亚无关,但出于正妃的指示是错不了的。」
雷吉克如此断言。
听到这番话后克劳斯心底燃起了黑暗的火焰。
克劳斯沉重地开口:
「雷吉克大人您刚才说这番话有何证据呢?」
「证据我没有物证,对不起」
雷吉克小声地回答。
「不过,绝对错不了,我亲耳听到的,可是没有证人的话,就没有证据了。那真是令人懊悔。」
雷吉克一拳打在桌子上。
克劳斯以细长的双眼看着二王子。
雷吉克像是被他的眼神催促着继续说:
「从好几年前,正妃等人就开始采取暗杀我的行动了,虽然以前都被已过世的哥哥给阻止,但正妃一定认为现在就是大好时机,等我登上王位就太晚了我正好在今天早上听见他们的对话」
雷吉克像是要确认克劳斯的反应般停顿下来。
克劳斯默默听着他的话。
「我在柱子后面碰巧听到正妃和一位官僚在谈话,他们是这样说的:『抵达时间正好赶上』、『都准备好了』还有『准备好记号』我听到的就只有这样。一直到刚刚为止,我都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懂了。那些家伙是在要让玄鸟袭击的马车上做记号」
听到他的指摘,克劳斯肩膀颤抖着。
某种东西自然地涌上来
他想吐。
他拚命忍耐着,掩住了嘴,眼角渗出眼泪。
父亲与妹妹确实是「被杀害」的,这真实感压迫着他的胸口,难以忍受的寂寞和愤怒填满胸膛,让他想把胃中的食物吐个精光。
雷吉克咬着嘴唇:
「对不起,克劳斯都怪我没注意到我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会使用玄鸟,在大白天发动袭击。我以为他们要杀的只有我一个人没想到他们还盯上了政敌葛楚德、母亲、叛徒第三王妃、可能会变成火种的菲立欧,以及不听从他们的外务卿拉希安真是太教人不甘心了。连妮娜她也受到了拖累!」
雷吉克的声音里带着悲痛的意味。
克劳斯什么都没说。
对雷吉克而言,他失去了亲生母亲、还有心腹葛楚德。至于指腹为婚的妻子妮娜,虽然跟他几乎没有关连,但也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站在他这边的人几乎一举消失殆尽,而且偏偏是在王位之争更形激烈的此时,真可说是不小的打击。
「克劳斯,我不甘心」
雷吉克以吐血般的声音说道:
「虽然我刚才在正妃等人面前气势不小,但现在的我没有力量你也知道我能动用的贵族有多少,失去葛楚德后我才发现他不在,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雷吉克这番悲叹的言语,对克劳斯心中的黑暗之火更添加了憎恶之油。
「连妮娜也是那么年轻,命运却这么悲惨」
雷吉克叹息着。
克劳斯脑海里浮现妹妹的身影,她并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远亲。不过克劳斯很珍惜她,待她有如亲妹妹一般。
她的笑容、生气的脸、害羞的动作还有摆动着绿色秀发在走廊上奔跑的样子,克劳斯都再也看不到了。
在克劳斯心中,迸现了「某个想法」。
思考要导向一个结论,花不了多少时间。
克劳斯臣服于心中的黑暗火焰,开始说道:
「雷吉克大人我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克劳斯静静地但却带有悲惨意味地继续说道:
「请雷吉克大人您立刻即位,不需要任何程序。只要您以国王为名,有此自觉就可以了。我现在要继承父亲的事业还有桑克瑞得家。然后,军务卿的地位,请让我」
雷吉克瞪大了眼:
「克劳斯,你」
克劳斯肩膀颤抖着:
「只要雷吉克大人您以国王权威命我担任军务卿的话,军部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遵从才对,而我也拥有所谓桑克瑞得贸易的经济基础。既然他们使用暗杀等手段失败,那么现在应该也没有后路可退了我们义无反顾,一定要血债血偿」
克劳斯是经过几度反刍,才亲口说出这番话:
「要是给他们时间抵抗,将会招致混乱。所幸,王都周围以防止内乱的警备为名目已聚集桑克瑞得家的士兵。立刻命令他们与卫兵们逮捕正妃等人吧!之后再加以调查,就会真相大白了。对方现在一定也正在讨论要如何处置我们才是!我们最好先下手为强。」
克劳斯站起身来,再次说出逾越臣子本分的话:
「『您』现在就要登上王位,陛下。逮捕乱臣贼子,是身为王者的责任所在。」
听到克劳斯的话,雷吉克过了一会儿也跟着站起身来:
「克劳斯,不,军务卿,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你身为名门桑克瑞得家的当家我非常期待。」
「是,谨遵旨意。」
克劳斯依臣子之礼向雷吉克低头行礼。
然后两个青年交换了危险的视线,深深地点了点头。
克劳斯眼底映有雷吉克的身影,但并没有真正望向他。
克劳斯只是在看着脑海里浮现的妹妹身影。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克劳斯再次发誓。
杀了他心爱妹妹的刺客,还有指使那刺客的人他打算要他们悔不当初。
为了这个,就算要他把灵魂卖给恶魔都无所谓。
雷吉克十分期待地看着身处复仇烈焰中的克劳斯。
他将视线转向中庭那一侧,嘴边突然浮现痉挛般的笑意。
正沉浸在妮娜身影的克劳斯,没看见他这个笑容。
有色的狼烟在风中袅袅升天。
就像表示出死者魂魄所飘向的方向,那狼烟被吸入高空,然后在虚空中飘散无踪。
*
对阿尔谢夫的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而言,这个月真是衰运连连。
长年仕奉的国王与理应继承王位的皇太子突然过世,而如今自己又被怀疑是派刺客去偷袭政敌葛楚德和第二王妃的主使者。
在悬崖边所见、雷吉克发怒的模样真是太可怕了,雷吉克自己的性命被人盯上,而且母亲与心腹又被杀害,会有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还无法亲眼确认尸体,但现在受害者应该已经变成了鱼或野兽的食物了。
就算是长年的政敌,但他还是很心痛
(葛楚德卿请你安息)
达斯堤亚祈求其冥福。
虽然达斯堤亚常对葛楚德感到厌恶,但并未憎恨到想杀了他的地步。他们彼此立场不同,在政治上可说是势均力敌的好对手。
达斯堤亚平安地回到王宫、下了马车,但思绪还是混乱不已。
达斯堤亚并没有雇用暗杀者所谓的暗杀,本来就是应该避人耳目地杀掉目标,但这次却是堂而皇之地在光天化日下行动,而且还像是故意要被人看到似地进行袭击。
这种作法也未免太夸张、太粗暴了。
现在,达斯堤亚的正面坐着垂垂老矣的正妃玛莉贝儿。
这里是政务卿的办公室,达斯堤亚把随从赶出去,请正妃到此共商今后的方针。
即使到了这个节骨眼,正妃玛莉贝儿仍是处之泰然。
她那慧黠的皱脸上一如往常,不太有动摇的样子,表情总像是隐藏感情的人偶般,就连长年来往的达斯堤亚,也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看了她与平常无异的样子,达斯堤亚不禁起了疑心:
「正妃大人我想『该不会是』」
达斯堤亚是在暗示有关刺客的事,虽然他心中并无线索但被杀的人,对拥戴皇太子幼子的达斯堤亚等人来说,全都是正好顺了自己的心意。
正妃平静地答道:
「放心,不是我。」
达斯堤亚叹了口气:
「这、这样啊!真是失礼」
但他放下心也只不过一会儿,正妃接着说:
「我是雇了杀手没错但却是预计几天后下手。」
听到她压低了的声音,让达斯堤亚瞪大了双眼。
他以理性克制自己不要叫出声音,边颤抖着边凝视正妃:
「正、正妃大人怎么可能?您怎么会做出这种」
「达斯堤亚卿,有什么好惊讶的?」
正妃玛莉贝儿以冷淡的表情回答:
「既然有人受命做这种工作,就一定有人指使。虽然这种人在和平的阿尔谢夫并不是那么活跃不过,这次的事不是我做的。这么粗糙的计画而且我要的只是雷吉克一个人的命,并没有预计要杀害其他人。」
听到玛莉贝儿的话,达斯堤亚只能张大了嘴,茫然不知所措:
「但、但是,那么,刚才的刺客」
「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是塔多姆的人吗我还以为是你教唆的呢!」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达斯堤亚明知失礼,还是不禁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要是雷吉克「死了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这时可以继承王位的,就是三王子布拉多和皇太子的幼子亚伯特了,但只要达斯堤亚和正妃依然健在,就只有可能让亚伯特登上王位。
桑克瑞得家的年轻小子或雷吉克派剩下的党羽等,随随便便就可以应付。
可是
达斯堤亚想起某事,因而发起抖来。
今天受到攻击的不只是被杀害的人和雷吉克,还有四王子菲立欧、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以及身为威塔司祭的乌路可迪古雷.
要是连他们都一起送命的话,真不敢想像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身为优秀政治家的拉希安自不待言,威塔司祭乌路可更是国家的贵宾,就算是存在感薄弱的菲立欧,背后也有王宫骑士团威士托为其撑腰。
如果跟他们有关的人一口咬定达斯堤亚等人就是暗杀主使者的话,达斯堤亚可没有自信能够对付。
达斯堤亚可以确信某件事,那就是这次的事是某人想要「陷害」达斯堤亚等人,但是达斯堤亚明白自己是无辜的,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杀害拉希安,毕竟他已经和身为外务卿的拉希安在昨夜达成共识
问题是,这是出于「谁」的计谋。
不可能是雷吉克,他的母亲和葛楚德都是被害者。虽然正妃玛莉贝儿也雇用了暗杀者,但她说这次并不是她所指使的。而遭到袭击但却得救的拉希安和菲立欧以他们的人品来说,也不可能是其所唆使的。
他在逼不得已之下向雷吉克辩解,推测这是「其他国家的阴谋」也就是出自北方大国之手,但这其实也就是达斯堤亚的结论。
说到其他可能性,虽然有搞错对象或**组织等线索,但在阿尔谢夫国内并不存在会进行暗杀的**组织,因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即是和平而丰饶,人民对政府也少有不满。
达斯堤亚思索着,再这样下去,雷吉克会要他背上黑锅的。
「你在为什么事伤脑筋呢?」
正妃问道。
达斯堤亚皱起眉头:
「正妃大人,我为现在的状况而伤脑筋」
「把那个男人杀掉不就好了?」
听到正妃冷冷地如此说道,不禁让达斯堤亚战栗不已:
「正妃大人您这是叛乱」
「人都会死的,国王和皇太子不是也死了吗?不过,为什么『那个』男人还活着呢?正当的国王和皇太子死了,而并非王室血脉、不知哪来的杂种」
「正妃大人!」
达斯堤亚不禁高声叫道。
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是绝对不能被正式承认、也没有人会承认的王室长久以来隐藏的污点。
玛莉贝儿不为所动,她挺直了衰老的背脊,轻蔑般地凝视着达斯堤亚:
「达斯堤亚卿,你好像不知道最关键的事。让那个男人坐上王位,是绝对不可能的哟!那是生不出小孩的第二王妃纯粹为了对抗我,而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把王位继承权交给那种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是不会认同的!」
达斯堤亚冷汗直冒。
如她所说,第二王妃蕾薇雅似乎是名石女,不过即使如此,国王还是承认雷吉克是他的儿子,只能推测其理由可能是为了顾及桑克瑞得家的颜面。
已故的拉巴斯丹王有着极度轻视血缘的性格,就连他对自己所继承的王室血脉也有所怀疑,他认为只要能治理国家,由谁来当国王都无所谓。
正是因为这样国王的性格,才会产生没有血缘关系的王子正妃玛莉贝儿如此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证据可以支持这事实,连达斯堤亚也是几年前才从正妃那里听来的。
正妃似乎是收买了即将退休的女官,才知道当初蕾薇雅怀孕与生产都是谎言。
那位女官已经过世,与这事实有关的国王、第二王妃和葛楚德卿现在已死,可以作证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如果现在正妃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如此主张,雷吉克等人一定会予以猛烈反击,将正妃当作神智不清的疯子来处理吧!
达斯堤亚这边也不能它当作是公开攻击雷吉克的题材,既然国王和第二王妃承认雷吉克为子嗣,若是让这种没有证据的流言流传出去,可能会失去有心的贵族支持。若是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成为侮辱王室的行为。
达斯堤亚拚命地安抚正妃:
「总之,请您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既然没有证据,这」
「所以我才说杀掉他就没事了。」
正妃玛莉贝儿淡淡地说道:
「不然,我们一定会被杀的,雷吉克就是这样的男人。」
「正妃大人」
达斯堤亚茫然地凝视着玛莉贝儿。
她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达斯堤亚突然想到,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吗
出身于卡洛司家的玛莉贝儿,跟达斯堤亚是堂兄妹的关系。年龄上以达斯堤亚稍微年长,年轻时他们也经常谈话
以前的她虽然骄傲,但并不是个可以面不改色雇用刺客的人。若说是岁月改变了她,那还真是可怕。
或者说是他自己太过天真了吗?
达斯堤亚一边在心里苦恼着,一边站起身来:
「正妃大人,我可能错了。」
正妃玛莉贝儿以冷漠的眼神看着达斯堤亚。
达斯堤亚已下定决心。
再这样下去,国土将会分裂。葛楚德被杀时,这个国家就已经失去平衡了。
「在支持您、皇太子妃,以及拥立皇太孙之前说不定还有事应该要先考虑。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身为一个政治家该有的自尊,而存有私心我对拉希安卿感到非常羞愧。」
达斯堤亚边说边摇摇头:
「正妃大人,请立刻和雷吉克大人缔结友好关系吧!应该由雷吉克大人继任王位,一而我们则应引退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权在雷吉克大人手上,身为臣子的我们只要支持即可」
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才是最合理的结论。然而身为政治家,这等于是提出败北的宣言。
正妃的眉头挑动了一下。
达斯堤亚无力地笑了:
「我现在才注意到,真是傻瓜,已故的陛下也会笑我的。但是现在还来得及,以后的事就拜托拉希安卿」
「达斯堤亚卿,你这样还算是国家的忠臣吗?」
正妃以凝重的声音叫道。
「至少这是我的打算。」
达斯堤亚不为所动地回答。
「难道您希望我们内斗,引塔多姆趁隙来袭,让国家灭亡吗?葛楚德卿的暗杀事件,他们绝对脱不了关系。能够指使玄鸟的暗杀者,不是随便就可以雇用到的。」
正妃瞪着达斯堤亚:
「你真蠢能够骑在玄鸟背上的,只有住在榭卜拉兹山地的北方民族,不是吗?北方民族与塔多姆是敌对关系,不可能合作的!」
达斯堤亚听到正妃的解释,叹了口气。
北方民族与塔多姆之间确实持续了长久的战乱,追根究底是因为塔多姆入侵北方民族的住处,双方不断地战了又停、停了又战,即使历经了数百年,战争仍然宛如惯性般地持续着。
只是,正妃的解释太过受常识所局限。
「正妃大人,属于这共同体的所有人,不可能全部有志一同的。请看我们的例子,在一个国家里,不就是上演了这种骨肉相残的戏码而在北方民族中,就算有人背叛同伴,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即使并非如此,若是同伴犯了罪,遭到流放或逃亡,而这种人为了存活下去而投靠敌营,也是很常见的。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也会变成『那种』立场」
达斯堤亚的回答让正妃无话可说。
然后达斯堤亚发出最后通谍:
「非常抱歉,我也不得不背叛您了,我已经不能再站在您这一边,要投入雷吉克大人门下,虽然我并不打算硬是跟正妃大人您为敌但若您不打算收手,『身为政务卿』的我也会采取相对的措施」
正妃外表看似心平气和地点点头,但是她的表情也明显地转为苍白,连脂粉都掩藏不住:
「随你高兴。我是不会对那种来路不明的人」
正妃正说到一半时,走廊响起大批人马的脚步声。
达斯堤亚还来不及感到惊讶,守在房门外的随从就慌张地叫了起来:
「你、你们有什么事哇!」
在随从被撞飞到墙上后,办公室的门立刻被打开了
眼前出现了一大群的卫兵,而一马当先的,则是细长双眼的青年,也就是桑克瑞得家的长子克劳斯桑克瑞得。他穿着轻便的军服,很符合他军事世家的背景。
虽然他平常只给人平凡无奇的印象,但现在的他具备几近冷漠的魄力。
达斯堤亚皱起眉,瞪着不敲门就破门而入的这群人。
站在克劳斯背后的卫兵们,武装着附钝刀的短枪,不知是不是为了捕捉犯人。
青年克劳斯朗声说道:
「达斯堤亚卿、正妃大人,两位涉嫌暗杀军务卿,所以必须将你们逮捕。」
这响亮的话声,只带有愤怒的意味,而且透着露骨的憎恶意味,让达斯堤亚不禁发起抖来,正妃也倒抽了一口气。
克劳斯不管两人受到惊吓,便发号施令:
「抓起来!」
在这声简单的命令下,卫兵们包围了正妃与达斯堤亚。
达斯堤亚叫道:
「请等一下!那件事不是我们做的!你们怎么可以逮捕我们」
这辩解徒劳无功。因为卫兵们并不是与达斯堤亚亲近的近卫骑士团,也不是威士托所率领的王宫骑士团,而是由军务卿葛楚得所从小抚育成人的。
对他们来说,达斯堤亚就是主人的政敌。
两人的手立刻被反转到背后,被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克劳斯以非常冷澈的眼神交互看着达斯堤亚和正妃:
「两位要辩解的话,之后我会洗耳恭听的。我也已经派卫兵到『前』皇太子妃和前皇太孙那里去了。两位最好不要抵抗给我带走!」
克劳斯对卫兵们示意。
「克、克劳斯大人」
克劳斯转过身去,对达斯堤亚的呼唤充耳不闻。
达斯堤亚战栗了,他早就觉悟到要化解克劳斯的误会绝非易事。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迅速而断然地采取行动。
确实,达斯堤亚曾经把他看作是个毛头小子,他那温柔的个性让人容易予以轻怱,这也是不可否认的。
达斯堤亚再次发出沙哑的声音:
「克劳斯大人!请听我说!」
「当然我会慢慢听你说的,无论如何,现在首要之事就是先整顿国内对『陛下』有害的两位是个阻碍,这一点,两位应该也有所自觉吧?」
「陛、陛下?」
「是雷吉克陛下,他刚刚已经表明即位了。」
克劳斯一脸理所当然,干脆地如此说道。
「怎么可能?连加冕的仪式都还没有举办呢!」
达斯堤亚不禁粗声叫道,如此强硬的作法可说是政变,绝对不会受到贵族们支持的。
但克劳斯却泰然以对:
「在紧急的时候,加冕仪式简单举办就行了。雷吉克大人握有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两位无视于长幼伦常,想要另立君主、让国政混乱,这罪绝对不轻,希望两位不要再做出有辱多年忠节的事来。」
克劳斯的声音里不带丝毫同情或哀悯,而只有严肃和强硬。当达斯堤亚发现说什么都没有用时,还是叫道:
「岂、岂有此理你做出这种不合理的事来,国政会更加混乱的!」
这叫喊与其说是为了保身,不如说是为国家忧心的政治家出于良心的警语。葛楚德已死,若自己再成为罪人,剩下还在高位的政治家就只剩拉希安罗姆了。
但是现在的克劳斯是听不进去的:
「让国政混乱的,是身为对立势力的两位,希望你们可以暂时冷静一下。」
克劳斯的声音里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极度的紧张下,达斯堤亚觉得心脏疼痛起来,他压抑急促的呼吸,拚命设想对策。但是在这种状况下,什么妙计都想不出来。
另一方面,正妃什么都没说,只以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克劳斯,就顺从地被卫兵带走了。
达斯堤亚的胸中被近乎绝望的后悔所填满。
在国王与皇太子死后这个国家一定有某些东西崩溃了。
虽然他自己也略有察觉到,但他误以为这轻微的混乱是政权交替时的常态这想法太过天真,因而加深了自己与政敌葛楚德的对立,并让某人乘虚而入。
(拉希安卿)
达斯堤亚眼前浮现那个比自己年纪小一轮、目中无人的外务卿面孔。
如今可依靠的只剩这个男人了。他若得知达斯堤亚被捕,会怎么做呢虽然这只是达斯堤亚自己的推测,但拉希安应该不会置之不理的。
绝对必须避免造成让阿尔谢夫不和的某方恐怕是「塔多姆」的来袭。
达斯堤亚祈祷着。
就算最后要我上断头台也罢,现在比起明哲保身,更重要的是祈求国家的安宁。他身为政务卿,深深感到局势演变至此,自己的责任重大。
达斯堤亚忍住衰老心脏的疼痛,在卫兵押解下,一步步走向监禁处。
*
菲立欧和乌路可等人通过王城前方,回到了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的宅邸。
虽然此处也位于由王室严密管理的领地内,但四周有森林包围,让人觉得不太像是在王宫内一隅。
这宅邸是在威士托就任骑士团团长时,由已故的国王直接赏赐的。
菲立欧在这座宅邸的餐厅中,与乌路可面对面坐着。
不远处有负责护卫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威士托和其他部下仍在为王宫警备中。
就在刚才,菲立欧等人的性命受到狙击。虽然不太可能连在宅邸内都有危险,但目前的状况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菲立欧一边沉思着,一边喝着加了大量砂糖的红茶。会喝红茶是出于乌路可的劝告,说这样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静下心来,至少现在还无法好好地思考。
在来路不明的刺客和玄鸟袭击下,连马车一同摔落悬崖的被害者总共有八个人。
军务卿葛楚德桑克瑞得和其女妮娜、身为雷吉克之母的第二王妃蕾薇雅、身为布拉多之母的第三王妃萝蒂莉雅,还有两位马车夫及各自的随从
本来还要加上外务卿拉希安、菲立欧、乌路可,还有一位马车夫的
还有一个人雷吉克虽然正好下车而逃过一劫,但菲立欧对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未免也太凑巧了。只不过亡故的人确实都是应该成为雷吉克力量的心腹,因此很难想像他会跟暗杀有所关连。
菲立欧没注意到杯中的红茶已喝光,又把嘴凑近杯子,才知道杯中已经空空如也,于是把杯子放在桌上。
心思细腻的乌路可拿起茶壶再度为他斟满红茶。
「啊!乌路可,谢谢你。」
「不,现在的我也只能为您做这点事而已。」
乌路可微笑着答道。在亲眼看过他人的死亡后,她的笑容里难免带有阴影,但还是表现得很坚强。
菲立欧整理过自己的想法后,对乌路可说:
「乌路可,我问你,以后你觉得会变得怎么样?」
乌路可苦笑:
「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菲立欧大人您会怎么样。」
「我?」
虽然她说的是自己的事,菲立欧却纳闷不解。乌路可微笑着:
「是的。菲立欧大人您一定是想要避免这状况演变成内乱吧?既然如此,现在能做的事不就呼之欲出了吗?是要在对立的两个派系之间建立起桥梁呢?还是加入其中一方、尽快拥立下一任国王呢不管是哪一个作法,可能都很困难但菲立欧大人您应该会选择其中一个吧!」
听到乌路可的话,菲立欧点点头。
自己能做到的事首先应该考虑这个。但就算想要预测国家的情势,但对现在的菲立欧来说变数太多,所以一时也无法想清楚。
乌路可继续说道:
「不过,菲立欧大人,请恕我僭越古时神权时代的谚语说:『要成为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就必须有觉悟踏过这两者』我知道您有这觉悟,但请稍微多爱惜自己一点。」
乌路可以诚挚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也非常明白她是在为自己担心:
「嗯,我会小心的。」
就算菲立欧如此回应,乌路可的眼神也没有改变。她看着菲立欧,略略不安,却又欲言又止,嘴唇一度动了动,但又闭了起来。
坐在稍远的莱纳斯迪,抓了抓头上的金发说道:
「哎呀!菲立欧大人,像这样的事,就顺其自然就好啦!这时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交给老天爷不就好了吗?」
黛梅尔夸张地按住额头:
「我真羡慕你神经这么粗,要是顺其自然的话,说不定有人上了断头台还浑然不知呢!」
黛梅尔所说的是某个童话故事的主角,愚笨的他总是不停地听信他人的话,终于被恶人所骗而犯了罪、最后被判了死刑。
这个知名故事是在揶揄那些不用自己脑袋思考的人,只是在另一方面,这主角不知为何也被当成了圣人
莱纳斯迪耸了耸肩,诚恳地说道:
「不过啊!黛梅尔,我也觉得现在是不应该轻举妄动的时期,像这种时候,不是很容易出现无可挽救的选项吗?」
「求求你别这样,居然会从你嘴中说出『这么正经』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一点都不适合你,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黛梅尔看了他一点,抖了抖肩膀。
「我自己也觉得不适合呀!」
莱纳斯迪笑道,又转向菲立欧:
「先不开玩笑了。这真的是个很难的问题呢!菲立欧大人。第一,虽然我们想先搞清楚谁是袭击的幕后主使者,但却几乎没有线索。或许接下来会得到线索,但也很有可能是捏造的。老实说,动脑筋思考这种事不是我的专长,如果我是您,应该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出来。」
真是不负责任菲立欧没说出口。莱纳斯迪是以轻松的口气说的,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
不过他可能只是想告诉菲立欧,这种状况外的做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菲立欧明白他的心意。莱纳斯迪和黛梅尔恐怕会陪菲立欧和威士托直到最后吧!菲立欧也必须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应他们对自己的信赖。
「虽然我很想快点做出结论,但现在还办不到。我也要跟拉希安卿谈一谈」
菲立欧说着,眼角瞥见有东西在移动,立刻迅速地把眼光投向该物。
在面对餐厅的窗外,有人影从浓密的树荫里朝这里靠近。
对正因刺客而心存警戒的菲立欧等人而言,那人影的移动未免也太过醒目了。
那是穿着一身旅行装扮的年轻女子。
她一边窥视着周围,一边快速地走近宅邸
这里是王室的土地,内部虽然有贵族及其随从,但并非一般人可以进入的场所。
觉得不可思议的菲立欧,与走过来的女子视线交会。
菲立欧屏住呼吸,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意料外的面孔:
「西瓦娜!」
他叫着这名字、打开了窗户,女炼金术师报以浅浅一笑:
「嗨!你看起来还不错,真是太好了!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她拿下风帽,一头银色短发随风摆动着。
「噢!」莱纳斯迪赞叹了一声:
「这位是菲立欧大人的朋友吗?真是太美丽了」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不对,这里可是王宫的领地喔!居然没有人带领还能进来,你到底是谁?」
黛悔尔轻轻敲了一下莱纳斯迪的头,表情认真地高声盘问道。
菲立欧慌张地制止她:
「不用担心,她是我的朋友,为佛尔南神殿工作,之前我还受到她的照顾。」
西瓦娜面露微笑:
「蒙你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我还在想,要是你把我忘了,我就要把那天晚上你跟那个女孩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呢!」
菲立欧不禁板起脸来。
她是唯一知道失去理性的丽莎琳娜与菲立欧那一夜事情的人。
一旁的乌路可虽然歪着头表示不解,但菲立欧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