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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薤家的宅邸相当巨大。
离车站有一段距离的它,以明显令人感到异质感的庞大规模,稳稳坐落在拥有错综复杂小道的老街正中心。就连初次造访这里的人,也可以清楚感受到它的存在。高约两米的土墙笔直延伸一百米左右后转弯,接着又向前方延伸一样的长度,而且下个转角也一样。也就是说,这里整整占去了一整块的区域。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从高空看下去的话,应该会是一个漂亮的正方形吧!
南侧有用樫木打造、高约三米左右的壮观大门。打上铆钉的双开式大门,以它的沉重气势威吓着每个来访的客人。事实上,它也曾经是这个家族的权威象征。
从以前就支配这块土地的望族。
至今仍拥有许多土地的名门。
诗叶虽然笑着说:现在早就没有那种影响力了啦!但这个家族还是留有相当的威严存在。即使明白这是大薤家千辛万苦塑造出来的虚张声势,但身为一个小市民,我还是会对这种威势感到害怕。
紧张的我按下对讲机,并且对出声应话的佣人说明来意。如同我所预料的,门很快就启动了起来。门的外观看起来虽然古老,内部却是最先进的机械,所以它没有发出叽嘎叽嘎的沉重声响,而是以顺畅的动作开启了大门。
在门的另一端出现的是,一名戴着头巾身穿旧式围裙,正好步入耳顺之年的女性:
琴惠夫人可以与您见面了,这边请。
这名老年女性虽然只是忠于自己的职务,但她的低姿态却散发着煞有其事的气息。在她的带领下,我从庭园走进了内院。
我被带到的不是主屋,而是位于内院的别馆。
与有如背负着鬼瓦伸开双臂的年老海龟般的母屋相反,使用了较新的建材,也以施工方式让外观看起来具有古老风味的小巧建筑,看起来就像茶室一样。(注:鬼瓦是安装在屋顶四角、上有兽面花纹的瓦,常见于东亚传统建筑,又称兽面瓦、鬼脸板、兽头瓦,据称有避邪消灾的作用。)
主屋那边隐约传来了热闹的声响。停车场那边停放了无数高级的车辆,所以主屋那边恐怕正在进行新年宴会吧。除了一族之人外,地方上的人士也会一一前来拜访才对。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被带来别馆这边了。
无法冷静下来的我忍不住东张西望。仔细想想,这可是我第一次进到这间大屋子里呢!
因为诗叶跟小鸟都住在外面的公寓住的当然是大薤家所拥有的房子。对她们两人,特别是对小鸟来说,这间宅邸都不是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连我也不喜欢这种大剌剌表露权威的场所。
诗叶对老实坦白的我发出轻快笑声:
所以我才会搬出来啊,因为没办法随便找朋友去那边玩吧?特别是地方上的孩子们,一到那边就会吓得缩成一团呢~
她虽然笑着说,但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吧!
我想诗叶从小就强烈意识到自己的地位。青春期会孕育叛逆意识,让人反抗以双亲为首的成人们。然而她却略微跳过了这个阶段,直接抵达了理解父母难为的精神年龄。
她甚至能接受这种悲哀。
被带到房间里的我等了十分钟左右后,纸门开启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进入了室内。
她叫作大薤琴惠,是诗叶她们的母亲。
虽然我记不清楚琴惠伯母的年龄,不过早婚的她应该只有四十岁左右吧。话虽如此,她的面容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紧绷的锐利表情散发出顽固又难以亲近的氛围,不过这也是她的美丽之一吧!
琴惠伯母拥有能让所有男性不敢轻易一亲芳泽的魅力。
我对看呆的自己发出微微苦笑,一边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了。
嗯真的呢!
在对面坐下的琴惠伯母脸上虽然挂着微笑,表情看起来却有一点困扰。不过,我并没有问这是为什么。
事实上,我也没有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不愉快。只不过一般来说,女儿的母亲与女儿的异性好友之间,本来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关系。更何况,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更复杂的内情。
那就是诗叶的死这种既非代沟也不是隔阂的障碍。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漩涡。被双方注入中心的强大水流互相撞击,并且产生了无法预测的漩涡,所以我们无法轻易接近彼此。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佣人端出来的茶不是我平常喝的瓶装茶饮,而是确实使用茶叶泡出来的香茗。不会太烫,也不会太温的绝妙温度,以及瓶装茶所无法比拟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
我没取用一起被端出来的茶点栗子羊羹。就在我打量说话的时机时,琴惠伯母先开口:
新年快乐。
啊,是的。祝你新年快乐。
你该不会是来问候那孩子的吧?
嗯,我刚刚才从那边过来。
琴惠伯母点头说了句对不起之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不是说谢谢,而是说对不起的事实,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难处吧。我一边听着自己在脑海一隅的冷静独白,一边低下了头:
不会那个,在你这么忙碌的时候突然造访,我才觉得抱歉。
没关系,你用不着介意。
不过这里停了好多辆车子,而且其他客人
那只是亲戚聚集在一起拜年而已啦!他们不是假借宴会名义大吵大闹,就是来要钱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客人。
仿佛在诉说自己早已习惯这种状况的沉稳表情,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发现我的这种反应后,琴惠伯母说道:
对不起呢,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
啊,不会。我不会在意。
谢谢你。而且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不能毫不在乎的把你赶回去啊!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诗叶的啰!
而且你也想问贺年卡的事情吧?
我脱口而出的话,没让琴惠伯母动到半根眉毛。
她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这种说法虽然很失礼,但是我们之间的人生历练实在差太多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小鸟有遗传到她十分之一的沉稳态度就好了。
没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琴惠伯母果然也收到了啊!
当然啰!就算别人没收到,我也一定会收到。
你为何这么肯定?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是那孩子的母亲啊!
这个答案的确具有说服力。
在诗叶的存在或是她的死亡之中,琴惠伯母与小鸟都是想切割也无法切割的相关者。无论寄信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都没办法将这两个人排除在外。就这点而论,我与雄一郎反而是局外人了
对了,你觉得为什么我会收到卡片?
天晓得?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琴惠伯母刚才说过,贺年卡也是跟我见面的原因之一吧。换句话说,你也知道我收到了卡片吧?
就算没有这种事,我也会跟你见面。而且老实说,我怀疑是你寄的呢!
琴惠伯母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内疚的神情。
真是的,母女两人都这么过份。
小鸟也说了一样的话,不过卡片并不是我寄出来的喔!
是吗?你跟那孩子见面了?
是的。我们在墓地在诗叶的墓地那边巧遇。
此时,发生了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
琴惠伯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旁边。纸门现在虽关着而无法看到外面,但另一侧有用玻璃窗隔开的木板走廊,旁边则盖了一个小庭园。虽然我只有在佣人端热茶与点心进来时瞄到一眼,却还是可以感觉到庭园的沉稳氛围。这幅光景可以让九成的日本人感到心安吧!
我以为有人过来了,但看样子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也跟着凝视外面,不过被阳光照到发亮的白色纸门上,并没有黑色的影子。
然而琴惠伯母却有如灵魂出窍似地露出毫无防备的侧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外面。
难道她能透视位于另一侧的庭园,还能看见我看不见的影子映照在纸门白纸上?
因为你平常的所作所为。
什么?
这就是我觉得卡片是你寄的理由。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做过这么可疑的行为吗?
从来没听过的风评让我整张脸都僵掉了,此时琴惠伯母移回视线微微一笑。这大概是打从心里露出的微笑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是可以啦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没有无视它呢?
所谓的无视,指的是无视诗叶寄来的贺年卡吗?
没错。你自己看看,不管怎么想,诗叶还有我们跟你之间所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开心的回忆吧?如果可能的话,你一定不想跟我们再有任何关联才对。
这番话有一半是正确解答。
可是你却像这样出现了。只是为了一张贺年卡,就刻意回到了不愿回想的过去,这对我来说实在太不自然了。所以我的想法应该很好理解吧?
这一次琴惠伯母说的没错。
因为,这是为了诗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吧,这就是你平常的所作所为啰!
这个理论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呢!
总之,她想说我是个烂好人吧!
以志乃为首,有很多人都说我有一头钻进麻烦闲事我可以选择不背负它们的怪癖,所以我早就习惯这种说法了。虽然我也想大叫自己是被迫的,不过看在周围的人眼中似乎不是如此。
总之非常遗憾,寄卡片的人不是我。
嗯,似乎是如此。
也不是琴惠伯母。
当然不是我啰!
那么关于寄信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呢?
我一边直视她的眼瞳,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表情果然没有任何改变的琴惠伯母,张开了涂着鲜艳口红的朱唇:
我能想得到的人只有一人。
是谁?
雄一郎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