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夏洛特正在和艾格尼丝嘀咕的时候,她所最厌恶的那个人,也正在和她的密友在轻声交谈。
同样身穿着丧服的芙兰,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住过,因为她的视线一直都放在兄长的身上。
与沉浸在悲痛当中的夏尔一样,她此时表情里面也充满了哀伤,这股哀伤当然是发自肺腑,毕竟她和爷爷曾经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
不过,除了哀伤之外,在她的两腮之间,总能看到几抹娇艳的嫣红,眼光流转,充斥着特别的活力。
这股活力,似乎并不寻常,只有得到春天的滋润时,才会有这种洋溢着幸福感的活力。
从这一点来看,夏洛特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似乎也是有一点根据的。
“先生最近的精神状态真是让人忧虑。”她低声说,“真希望他能快点走出来。”
“元帅阁下对先生来说不光是长辈,也是多年的导师,更是他多年来的指路人,现在阁下离开了,先生就算很伤心这也很正常吧。”玛丽安慰了她,“我相信先生很快就能够从低谷当中走出来的。”
“那也得快点了。”芙兰摇了摇头,“现在还有那么多事情要等着他去拿主意,大家可等不了他慢慢自然恢复。”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玛丽有些好奇地问。
“当然是继续和他在一起了、抚慰他了。”芙兰貌似理所当然地回答,“还在船上的时候他就经常魂不守舍,只有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稍微好点儿,现在也一样,能够让他从阴影里面尽快走出来的只有我。”
“……”玛丽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古怪了起来,一副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样子,“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也对啊,吃过腥的小猫,很难再一直吃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芙兰稍微脸红了一下,“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安慰下先生而已……”
“别辩解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开个玩笑而已。”玛丽大笑,“其实我也觉得先生需要你好好安慰一下,毕竟你确实是他最为看重的人。”
“回国之后我们就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有时候我真觉得那船也开太快了!”芙兰叹了口气,“回国之后他忙于爷爷的丧事,夏洛特也看得很紧,所以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你知道吗,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碎了,先吃到了蜜糖,然后再什么都吃不到!”
“可是你现在毕竟是吃到了蜜糖了……”玛丽略微有些酸溜溜地说。
“你不也吃过吗?而且一直以来吃得不少呢!”芙兰反问。
“我吃到的蜜糖可有点苦。”玛丽回答。
“你以为迄今为止我吃过的苦还少吗……”芙兰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她突然听出了玛丽的双关语,接着,脸上顿时又出现了红晕,“你……你吃过?”
玛丽摊了摊手。
“你……你也太不害臊了……”芙兰转开了视线,“光天化日净讲这种东西!”
“哎,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还羞涩什么啊。”玛丽笑容满面地看着面红耳赤的芙兰,享受着逗弄对方的乐趣,“要不要哪天你也试试?我这么做的时候先生可是挺开心的。。。”
“不!不用了!”芙兰伸出手来,坚决地阻止了好友的胡言乱语,“现在我们是在葬礼上,不能再说这种事了!”
“两位正在吵什么呢?”正在她们两人嬉笑怒骂的时候,旁边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句问候。
芙兰和玛丽马上中止了密友间这种充满了污秽的调侃,然后同时将视线放到了凑过来的人身上。
来者赫然是芙兰的堂嫂、新近嫁给菲利普的芳妮夫人。
和其他人一样,芳妮也身穿着丧服,仪态端庄,姣好的面孔也配得上未来公爵夫人的尊荣,只不过,虽然脸上摆着礼节性的微笑,但是却看不到多少真正的温度来。
芙兰和玛丽不安地对视了一样,心里揣测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堂嫂和她们也是老熟人了,因为当年,她们正是在一起学习过绘画的同学,只不过那时候芳妮一直都是萝拉的跟班,和她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而已。
“我们在谈一些私人上的问题。”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回答,“让您见笑了,夫人。”
“芙兰,您太客气了吧,干嘛不直接叫我的名字呢,我们可都是认识的啊!”芳妮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肯定还让您不太习惯……不过我想我会努力让您认同接纳我为这个家庭的一员的。”
“您现在就已经是了,芳妮。”芙兰连忙回答。“我也很希望能够和您好好相处。”
“是吗?那我真要谢谢您了,可是……有些人未必这么想。”芳妮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改姓特雷维尔都快一年了,可您的嫂嫂从来没有让我过去一次她家的客厅!”
夏洛特还真做得出来啊……芙兰心想。
芳妮是个暴发户银行家的女儿,虽然家里有钱,而且也确实付了不少嫁妆求得了这门婚事,但是在夏洛特看来,这门婚事却有辱特雷维尔家族的门楣,虽然碍于现实不得不勉强默认,但是却绝对不想和这个嫂嫂来往,因此她在家里举办宴会的时候从没邀请过芳妮,令芳妮心中大为恼怒。
她是萝拉的密友,性格虽然比傲慢骄狂到极点的萝拉要好上一点,但是内里也是十分傲气,她嫁到特雷维尔家族来就是为了享受未来的公爵夫人的荣耀的,如果连自家的客厅都拒之门外的话,那岂不是辛苦都白费了?
性格的傲慢,也让她难以对夏洛特低声下气,既然夏洛特主动拒绝了她,那么她也改弦更张,准备接触另外一个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儿,在别的地方找到荣耀。
“夏洛特这种行为也太过分了!她这是因为私怨而排挤您……”玛丽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添油加醋,“也不想想看,这么做会让多少外人看笑话。”
“夏洛特要是真知道顾全大局那早就不是现在这模样了。”芙兰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看向芳妮,“我会跟先生说的,他和菲利普关系很好,你的婚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他绝对不会让夏洛特一直这么孤立你。”
“那就太好了。”眼见自己的目的这么轻易就达到了,芳妮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道喜色,“不是我在小题大做,真的是已经不堪忍受这种屈辱了,我想只要知道情况的话,先生一定会主持公道的——好了,在这个时候,我们老说这种事情也没有意思,还是说点能让人心情放松的话题吧。”
“您和丈夫相处得如何呢?”芙兰随口问。
“这可不是一个能让人心情放松的话题。”芳妮苦笑了起来,“不过,就普遍标准而言,菲利普是个好丈夫,他恪守距离,不干涉我的生活,并且一直都在外面维护着我的体面,这就够了不是吗?”
按照言下之意,就是菲利普在婚后仍旧在外寻欢作乐,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还一直维护着夫人的面子,不过以芙兰对堂兄的了解,倒也毫不意外。
“祝您能尽早生下继承人吧,公爵一定盼孙子盼了很久了。”她马上转移了话题。
“恐怕您还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了。”芳妮的眼睛里突然又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彩,“再过几个月,公爵就会有孙子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芙兰马上伸出手来,“祝贺您!”
“现在说祝贺还太早,不过我也很期待小家伙的降生呢……总不能什么荣光都让夏洛特一个人占住了吧。”芳妮也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和芙兰握在了一起,“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我和菲利普下午就走了,如果你也是差不多时间的话,那么我们顺路一起吧。”
“我要在这里多留两天,毕竟这是和爷爷的最后告别了。”芙兰摇了摇头,“先生也要留在这里,我还要安慰他呢。”
“哦,这样也好。”芳妮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么,祝你们的兄妹能够尽快走出阴影吧,上帝会保佑元帅阁下的在天之灵的。”
……………………
正如人类的生命一样,悲痛和葬礼终究有其止境。
在特雷维尔元帅安然落葬之后,这场葬礼也来到了尾声,亲人们的哭泣虽然发自真心,但是已经过世的人,是听不到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葬礼终于结束了,城堡恢复了惯常的幽静,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它又多了一个永久的住客。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座风光秀丽的城堡,又多了几个临时性的住客,帝国大臣、克尔松公爵夏尔-德-特雷维尔阁下以及其他几位家族的眷属们都选择留了下来,准备用这里春天充满生气的美景和清新的空气来纾解自己心中的烦恼。
在晴朗温和的阳光照耀下,静静流淌的卢瓦尔河波光粼粼,河岸边鸟语花香,柔和的春风吹拂着大地,放眼望去,到处都充满了新枝新芽的浅绿色,这是万物复苏的标志,也是辞旧迎新的标志。
在河边的草地上,夏尔半睡半醒地躺在了酥软的野草上,犹如是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样,静静地享受着春天的阳光和暖风,而他的妹妹则就坐在他的身边,正拿着画笔对着河对岸的风景写写画画,似乎想要将这副美景全部收入到画笔当中。
不过,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在做各自不相干的事情,但是,芙兰在画画之余,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往旁边的兄长身上扫去,显然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描绘春天的景色上面。
两个人之间一直都默默无言,直到画布上的线条终于已经被勾勒完毕之后,芙兰才将自己手中的画布凑到了兄长的眼前,打破了这份沉默。
“先生,心情好点儿了吗?”
“谢谢,我没事。”一直都在看着河对岸的夏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然后伸手接过画布,“只是要休息一下而已,一直以来我都太忙了,现在是时候休息下了——因为也许以后我也没有机会再这样休息了。”
“只是要休息下吗?那真是太好了……很多人都担心您因此一蹶不振呢。”芙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您最近的表现确实有些异于寻常,我没想到您回国之后居然还会烦恼这么久。”
“我的表现异乎寻常?这只能说明,我们现在的处境异乎寻常而已……”夏尔苦笑了一下,“爷爷的死对我们是巨大的打击,不管是在情感方面还是在其他的方面。陛下虽然依旧倚重我,但是我手里的筹码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我不得不先停下来,关注一下目前的形势,看看哪些人还靠得住,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安静,对现在的我来说至为重要。”
“看来您并没有被悲伤打垮。”芙兰一直都注视着夏尔,倾听者他的话,然后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看到哥哥说话还这么有条理,而且逻辑清晰,看上去并没有丢失自己那勃勃的野心,她也就放心了,“那您好好考虑吧,不管您打算做什么,我都会您最为坚定可靠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