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一朝，只是礼仪性质，一般不议事。国家大事的处置，是皇帝和宰执重臣，崇政殿再坐。就当前最紧要、最重大之事，由政事堂拟出条陈，听取皇帝意见。或执行，或再议。</p>
但今日，气氛诡异。一众宰执，人人低头喝茶。偶尔对视，也是淡淡颔首。不约而同，转开了视线。</p>
皇帝坐在上首，也是闷头喝茶，好似一点也不着急。</p>
其实心里，跟猫抓一般。</p>
今日所议，主要有三件大事。头一件，就争执不休。</p>
两月前，光化军指挥使邵兴，杀官造反。不几日，裹挟数千百姓，杀向汉中。一路之上，官军不能敌，投降者无数。</p>
高邮为交通要冲，正是必经之地。</p>
乱兵兵临城下，高邮满城惊惧。</p>
知军晁仲约，没有出兵迎战。反而好酒好菜，派人出城慰问。他只一个目的，请求不要劫掠高邮。邵兴提出条件，补给兵甲钱粮。晁仲约完全照办，召集士绅筹集钱粮，很快送出城去。</p>
邵兴得到钱粮武器，果然绕城而过。</p>
朝廷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富弼认为，晁仲约不尽职责、祸水东引，性质极其恶劣，应按律处决。但是，范仲淹不同意。</p>
富弼言道，“盗贼公行，守臣不能战，不能守，而使民醵钱遗之，法所当诛也。不诛，则郡县无复肯守者矣。闻高邮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释也。”</p>
范仲淹见解不同，他说道，“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又赂之，此法所当诛也。然，今高邮少兵与械，虽仲约之义当勉力战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p>
他接着说道，“小民之情，虽醵出财物，而得免于杀掠，理或喜之，而云欲食其肉，传者过也。”</p>
二人为此争执多日，却一直未有定论。</p>
第二件事，皇帝更加头疼。</p>
半个多月前，平戎军过境。一部骑兵，硬闯关卡。</p>
禁军竟瞬间崩溃，四散而逃。结果，造成京城巨大恐慌。</p>
事后，禁军推卸责任，指斥平戎军叛乱。</p>
但陈景元却知道，于飞独自去了洛阳。他麾下亲卫，负有护卫职责，当然要紧紧追赶。虽无军令，却是情有可原。</p>
皇帝得知内情，不禁目瞪口呆。</p>
京城数千禁军，被五百亲卫，竟吓得崩溃？国都皇城，就靠着这帮人保护吗？往深里想想，皇帝冷汗直流。若是一支敌军，这般长驱直入，自己这个皇帝，怕已成阶下囚。</p>
“这个小混蛋，跑去洛阳作甚？”皇帝气恼。</p>
“或是赶去商洛平乱。”陈景元答道。</p>
“哼。”皇帝又气又急，“他去平乱？朕没人了么？”</p>
禁军的指责，纯是诬陷。为给自己的不堪，找一块遮羞布。</p>
皇帝没有发作，禁军的折子，也被他压下。</p>
谁料没几日，尉氏县又出大事。走马密报，平戎军大部，从尉氏县路过，被神翼军阻截。结果，双方尚未接战，神翼军竟溃散了。平戎军一冲而过，浩浩荡荡，直奔洛阳去了。</p>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皇帝连声怒吼，一把摔飞了奏折。</p>
好半晌，皇帝平静下来。</p>
内侍捡起奏折，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p>
皇帝再拿过奏折，才发现，上面还有一</p>
句话。</p>
当时，平戎军喊道，“我平戎军奉旨平乱，谁敢阻挡，杀。”</p>
皇帝悻悻坐下，怒气稍歇。他终于记起，确有旨意，命平戎军商洛平乱。这么说来，平戎军没错啊。</p>
但神翼军不甘，一纸状纸，告平戎军谋反。这一下，又激起滔天大浪。以参政贾昌朝为首，半朝大臣，请求制裁平戎军。一封封弹劾的奏折，堆满皇帝案头，喊打喊杀。</p>
但是这次，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二皇子。</p>
有走马的密报，皇帝对尉氏之事，清清楚楚。也由此，让他看清真相。这些弹劾歪曲事实，不依不饶，意图却不在平戎军。而是要借平戎军，摆置自己的儿子。</p>
果然好算计啊，皇帝冷笑出声。“好个一石三鸟。”</p>
平戎军善战，禁军与之一比，就是一群饭桶。连番被打脸，禁军有些人，恼羞成怒啦。不惜推波助澜，要毁掉平戎军。</p>
平戎军被制裁，主将自然吃罪。自己的儿子，岂能好过？皇帝恨恨的想着。怕是很多人，都已经拟好奏折，准备群起而攻，褫夺二子郡王封号。到那时，储位之争，胜负分明。</p>
事情不会到此而止，上下牵连、异党攻讦，最是文臣拿手。范仲淹、韩琦等人，无以幸免。刚刚起步的新政，立时灰飞烟灭，一切又回归原样。自己一番励精图治，岂非付诸东流？</p>
这件事，朝堂争论不休，皇帝隐忍不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