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个刹那，罗三娘想就这么不管不顾，想就这么先把这个姓林的古怪剑阁弟子吞噬——吸收了她的力量，自己就可以用金都血祭，就可以出去再吞了云家老祖，就有资格去一举问鼎元婴巅峰，成为真正的九州主宰！</p>
可是她望见那少年的刀，那刀那样的冰冷、锋利，上面蠕动着莫测的流光——那加持着化神修士残存魂念的一刀足以将他虚弱的妖魄劈得灰飞烟灭。</p>
她脑子里浮现出三百年前他扑向她、在她把手捅进他身体时却敞开怀抱，主动把所有修为献给她。</p>
她想起他的笑，想起他抱着他、温柔地唤她：“三娘。”</p>
罗三娘蓦然双眼赤红，她松开林然，紫色花瓣有如惊涛暴起翻涌，整个人挟着暴虐杀意扑向元景烁：“找死——”</p>
林然猛地把后背从黑塔生生撕下来，一把扯过被花瓣撞飞的云长清往上横冲：“景烁！”</p>
元景烁毫不犹豫转刀，花瓣擦着他的腰腹几乎将他半身撕裂，可拦不住那挟着万钧之势的一刀重重劈在黑塔第九重。</p>
第九重上，那唯一的金色名字突兀亮了。</p>
你是熔造淬心塔本命主人又如何？</p>
元景烁冷笑，这塔存在的根基融于我的刀，究竟谁胜谁负，未到最后，谁说得准？！</p>
罗三娘瞳孔骤然紧缩。</p>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故意的，他们早看明白她的目的，他们早知道血祭大阵真正的阵眼在淬心塔，他们在将计就计骗她</p>
——他们要夺走淬心塔的主|权！要把她困在这里！要让她不能血祭金都！！</p>
“啊啊啊——”</p>
可怖到骇人的尖啸从罗三娘嘴里喷出来，罗三娘疯了似的扑向他们，可一道拔天而起的金色巨柱挡住了她。</p>
元景烁死死握住刀，刀身魂念的弧光流转，从黑塔塔尖拔起的金光穿透刀身，生生贯穿已经快要围拢的血红结界，在穹顶撑出一团祥云般瑰丽梦幻的光影。</p>
紫色的花瓣抽打过来，恐怖的威压炸出爆裂的气浪，元景烁唇角涌出血，他朝林然伸出手，林然毫不犹豫握住他，元景烁一个用力，拽着林然和云长清毫不犹豫冲进那浮波光影中。</p>
“不——”</p>
罗三娘疯狂追过去，却被光影甩下去，等她再从废墟中爬出来，浮波如云飘逸流动，早已没了三人的身影。</p>
……</p>
“叽喳，叽喳。”</p>
清晨河岸的树杈，一只通体碧绿的翠鸟踩在枝头，歪头好奇望着树下浑身是血昏迷沉睡的少女，扑扇了下小巧的翅膀，昂着脖子发出清脆的鸣叫。</p>
有细小的羽粉随风落在少女脸上，她似有所感，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半响，终于缓缓睁开眼，</p>
林然迷迷糊糊醒来，先看见的就是一棵树，一棵青翠斜立的河柳。</p>
林然愣住。</p>
面前已经没有了交错粘腻的红河、没有了一朵朵不详盛放的紫晶花、也没有废墟灰败的金都。</p>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脸上，亮澄澄的，有着温暖的温度，林然嗅到草木和泥土的那种属于自然的干净气息，空气中水汽很足，随风扑在脸上，让她干涩的唇瓣都像是湿润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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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抿了抿嘴唇的水汽，慢吞吞坐起来。</p>
不慢不行啊，金丹都险些给人挖了，虚得不得了啊，这几天过的，哎呀妈呀，遭老罪了。</p>
林然先摸金丹，再摸自己没有缺胳膊断腿，脑袋也好好安在脖子上，松一口气，去摸核桃，边喊：“天一？天一？”</p>
天一没有动静。</p>
林然心头一个咯噔，赶紧拿起核桃打量，浅棕色的核桃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欠欠地指着她脑门怒骂。</p>
林然连喊了很久，天一都没有反应，她沉默了。</p>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p>
自从天一做她系统，他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林然从来没想过会与天一断了联系。</p>
林然再仔细打量着核桃，一寸一寸地观察，确认上面没有任何裂缝或者异样的痕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p>
它是怎么了？</p>
它是系统，这个世界就算当场爆|炸也不会对它有什么影响，她挂了它都还能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没动静了。</p>
难道是时空局那边出了什么岔子？</p>
林然止不住地忧虑，但她很快让自己止住那些念头，天一没有她想得脆弱。</p>
“天一”，它是系统、是第一个诞生的系统，谁有事它都不会有事。</p>
无端的猜测除了让自己疑神疑鬼没有任何意义，林然深吸两口气，把核桃收起来，不再做那些无谓的猜疑，重新专注当下。</p>
她努力回忆：</p>
为了阻止血祭大阵，元景烁和那个复生的邪修幽冥争夺作为阵眼的淬心塔的主|权，元景烁略胜一筹，在最后时刻靠着那抹魂念强行阻止了大阵成型，而他们也钻到魂念中以躲避罗三娘的追杀。</p>
所以她现在就在那魂念中？</p>
那元景烁和云长清呢？他们是不是也在这儿？</p>
林然扶着树干站起来，下意识想往前走，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让她前进不得。</p>
林然呆了呆，又往前踢了踢，踢到柔和的反弹，她挠了挠头，转身往左边走，也被挡住；再往右边走，还是被挡住。</p>
林然：“…？”</p>
林然往四周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只能在周围方圆一平米的位置移动，再远就动不了，像是有一层结界困着她，只让她在这里呆着。</p>
林然无话可说。</p>
眼一闭、一睁，从醒过来到现在就没有一件好事，可以，这很可以。</p>
林然很怀疑是老天看她一再作死给她的报应——雷劫已经管不住她，要开始给她搞人身囚|禁了？！</p>
林然苦思冥想，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办法。</p>
…唉，她不夸张，她脑子真的不好使的。</p>
林然仰头望天，沉默了三秒，果断蹲下，抱膝靠着树干闭眼睡觉。</p>
车到山前自有路，她就不信，老天就是为了把她留在树下接鸟蛋玩？</p>
林然没有猜错，因为第二天起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可以往前动一平方米了。</p>
是的，一平方米。</p>
林然：…也行、行吧。</p>
蚊子再小也是肉，一平米一平米地走，给她十万八千年，她一定可以踏平整个沧澜界！</p>
林然就是怀揣着这么一股子豪迈志气，一天一天地走，走过了拂堤的杨柳，路过了小石桥上秀恩爱的才子佳人，绕过了红砖绿瓦的小巷人家，最后走上青石板铺成的街头，在热闹的叫卖声中，顺利走到了卖包子摊位的旁边。</p>
林然：“…”她可真的太难了。</p>
这应该是一座似江南水乡的小镇，街上行人不少，小贩叫卖声农妇讨价声孩童嬉闹声此起彼伏，本来还热热闹闹的，等她出现在街头却都止住，乡民们看着她一身血淋淋的古怪模样，窃窃私语。</p>
林然感受到异样的氛围，看着对面举着糖葫芦的孩童怯生生缩进母亲怀里，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悄咪绕到包子摊位旁边。</p>
那里有块大石头，她这几天都藏在后面，既不会打扰包子铺老板的生意，也方便她悄咪窥视街头，万一见到了元景烁他们也能及时叫住</p>
——没办法，谁叫她现在的平米数还延伸不到街上去。</p>
更惨的是之前她把钱都赔给了金都的租主，现在身上一块灵石没有、钱也没有，以至于现在连件干净衣服都买不起；据她观察这座小镇主要是凡人居住，也没什么修士往来，民风质朴，她这天天徘徊在街边已经够吓人了，再大摇大摆上街去，能给路边小孩儿吓哭！</p>
林然现在还没有搞清状况，也不想弄得人心惶惶，她靠在石头后边，实在闲得无聊了，有一搭没一搭用小木棍画火柴人。</p>
这一画就画到傍晚，金乌西坠，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林然终于能从大石头后面出来，包子铺老板正在点剩下的包子数，有些警惕地瞅瞅她，见林然自觉往旁边挪了几步才蹲下，松了口气。</p>
这警惕心一放下，好奇心又上来了，包子铺老板悄悄打量她，见她虽然一身的血，衣服破破烂烂，却极是个秀美容貌，这几日也始终老老实实的没啥脾气的样子，犹豫一下，小声问她：“嗳，女娃，你是咋回事儿？”</p>
林然还在用木棍画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和自己说话，清脆道：“我找人。”</p>
包子铺老板：“找啥人啊？”</p>
林然精神一振，连忙把元景烁和云长清的容貌装扮仔仔细细描绘了一遍。</p>
“哦。”</p>
包子铺老板认真地听完，摇头：“没见过，我在这儿每天看人来人往的，可没见过你说的这俩人。”</p>
林然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乖巧说：“谢谢您，我再慢慢找找。”</p>
“暧，不用谢。”</p>
包子铺老板摆摆手，露出清仓甩货的真实目的：“买个包子吃不？我这包子是咱青水镇里顶香的，皮薄肉厚，一咬嘴里直爆汁哦！”</p>
林然摇头：“买不起。”</p>
包子铺老板还琢磨着清库存早点回家呢，狐疑：“一个包子都买不起？”</p>
“真的买不起。”</p>
林然老实说：“我身上最干净的就是兜了，我脸都没兜干净。”</p>
包子铺老板：“…”</p>
林然往身上翻了翻，不好意思挠头：“哦，我忘了我连兜都没有。”</p>
包子铺老板：“…”</p>
包子铺老板万万没想到一个人可以穷到这种地步，简直是骇人听闻、毛骨悚然，他对上林然眼巴巴的目光，心虚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体，挡住装包子的屉笼，含糊着：“你不要想我白送啊，我这也小本生意，本钱都要一文钱的，要养一家老小，就算你是小女娃也不成，你可别做那美梦…”</p>
他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嘟囔着：“…最多我最后看看要是有卖剩下的给你个尝尝。”</p>
林然咬着唇笑，看着包子铺老板胖乎乎的身影，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只是努力往更远处挪了挪不打扰他生意，才重新抄起自己的小木棍，继续有滋有味画火柴人。</p>
林然先画一个自己，再在自己手上画两个圆圆的核桃，再顺着自己最近的经历往前画，画金都、画云长清、画小月、画佩着刀的元景烁；又画凡人界的尹姑娘，画云天秘境拿着酷炫长剑的晏师兄楚师姐，画漂亮的凤凰，画叉腰骂人的傻娥子，画无情峰上捏着桃花枝的阿辛，画……</p>
林然正低头画得兴致勃勃，余光忽然出现一双男人的皂靴。</p>
宽大的白袍袍尾轻轻拂起，醇厚的酒香从他提着的酒坛边缘丝丝缕缕地溢出，氤氲在空气中。</p>
“这位姑娘，打扰了。”</p>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林然整个人都僵住。</p>
她猛地抬起头，一道清癯俊挺的人影静静伫在面前，漫天瑰丽余霞在他身后敛起，青年白衣如雪，年轻的眉目俊美冷峻如刀削斧刻，神色却温和。</p>
他微微垂眸，望着她，眉骨间渐渐凝起一点笑意，问她：“你是在等人吗？”</p>
“…哒。”</p>
手里的木棍跌在地上，林然呆呆望着他，鼻子突然发酸。</p>
师父。</p>
——燕州篇·卷三·完</p>
/bk/11/1186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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