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桩,后两桩违背的是三山九门为正道定下的戒律,还属于自己家的事儿;而第一桩却是违背了当年人族与妖族的契约,是险些酿出大乱的外|交事件。</p>
“先给妖族一个交代吧。”</p>
苍通之掌门终于开口:“妖已经杀了,妖丹也已经用了,如今我们只能想法子赔上,再把这混账押回去…先打个二百打魂鞭,再押入深牢囚上百年。”</p>
石长老叶长老悄悄松口气。</p>
苍通之是掌门、也是奚柏远的师兄,他自然有资格代表宗门说出对奚柏远的处置。</p>
打魂鞭一鞭足以抽得一个元婴灰飞烟灭,二百打魂鞭下去,即使是奚柏远也别想落一点好,更别提囚禁百年了…但他们还是松口气</p>
——因为还用得上打魂鞭,证明还有回旋的余地,奚柏远不是必死不可。</p>
奚柏远一连违背几条禁令,还险些酿成大乱,严重点说甚至当斩以正视听,但那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们再生气,但要亲手杀了奚柏远,怎么可能下得去手?</p>
江无涯绷紧的背脊微不可察松了松。</p>
苍通之看得分明,唯有又叹一声。</p>
他有他的考量,剑阁无情剑主从来担负着特殊的使命,江无涯还没有长到该接下责任的时候,哪怕不论私情,于公来说、即使奚柏远犯下大错,他现在也不能死。</p>
好在奚柏远也没有疯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剑阁人,没有把他们逼到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一切都有周旋的余地。</p>
人不会死,气氛顿时松缓下来,阙道子左右望了望,故意脆亮说:“师父!万一奚师叔今日一朝成了化神,比您厉害得多了,您还能罚他不?”</p>
阙道子本想开个玩笑,可此言一出,苍通之与石长老叶长老却露出复杂的神色。</p>
石长老苦笑:“傻孩子,他成不了化神。”</p>
“…为什么?”</p>
阙道子一愣:“不是说化神劫有九十九道雷,如今都过大半这阵法还能撑住,照这样下去,奚师叔足有半数的可能渡得过,到时候不就能…”</p>
“你以为化神的劫只是天雷吗?”</p>
苍通之缓缓说,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苍凉:“如今天地灵气衰竭,天道不许化神,是天道不许啊!”</p>
天道不许化神,所以任你是天之骄子、任你是九州第一人,任你做足了千般万般准备,眼看成功近在眼前,你也别想化神。</p>
所以这雷劫在所有人眼中骇然生威,在所有人眼中奚柏远离化神只一步之遥,苍通之也不动如山,因为他知道,这一步奚柏远永远跨不过去。</p>
苍通之不拦奚柏远,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拦,更是想让他死心。</p>
苍通之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弟的偏执,为了认定的目标能不顾一切,偏执到不择手段,今日就算能拦下他,来日他找到机会更会变本加厉地去尝试,倒不如今日让他彻彻底底去撞南墙,撞得头皮血流了,自然就死心了,日后也不至于再酿出乱子。</p>
而事实也正如苍通之所预料的那样。</p>
惊雷一道比一道恢弘凶烈,狠狠砸在大阵上,妖丹从外围往中央一颗颗炸裂为湮粉,阵法渐渐摇晃龟裂,当中央四颗镇住阵法四方的妖丹中西边那颗玄龟妖丹轰然碎裂时,阵法穹光忽然裂开道巨大的缝隙,一道惊雷趁势砸下,直直劈向苏慧兰。</p>
“慧兰!”</p>
奚柏远猛地睁开眼,毫不犹豫扑过去,把苏慧兰抱在怀里,用自己后背挡住那道巨雷。</p>
“柏远!”</p>
“别怕别怕,还有三道,还有三道!”</p>
奚柏远死死搂住她,把她的脸按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刹那裸出森森白骨的后背:“三道——”</p>
“轰!”</p>
“…咳…两道!”</p>
“柏远!!”</p>
“没事,我真没事,咳咳…马上了,劫雷之后天地之力…”</p>
奚柏远吞下嗓子里涌出的内脏碎片,淌满血的手不动声色从破败的身体中掏出自己龟裂面露痛苦的小小元婴,用力地笑着:“…咳,天地之力就会降临,到时候我就能…就能带你重塑身体了——”</p>
苏慧兰全身涌动着妖气,她被强按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凄婉地望着他,眼睛里流出血泪来。</p>
“轰!”</p>
四方阵眼毁了三个,只剩下最后一个阵眼、最后一道雷。</p>
“别怕,慧兰,别怕。”</p>
奚柏远用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血泪,缓缓露出个虚弱而欢喜的笑来:“慧兰,要来了,我们一起,准备好了吗。”</p>
苏慧兰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头,又哭又笑望着他。</p>
奚柏远露出个大大的笑来,他颤抖着低下头,在她唇落下轻轻一个带血的吻。</p>
最后一方阵眼的鸾凤头骨被最后一道雷湮没为尘埃,那一瞬,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怖力量从穹顶缓缓降下。</p>
苏慧兰突然感觉身体很轻,有缥缈的风从头顶笼罩,罩住她、和紧紧把她搂在怀里的人。</p>
苏慧兰脑子一片空白,又好像瞬间被灌入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扭曲的画面。</p>
她不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她感到茫然、甚至恐惧,头很痛,像是一枚小小的樱桃被强行塞进西瓜那么多东西,整个人快要裂开的疼。</p>
有什么液体从唇边涌出,她感受不到味道、她甚至没什么确切的感觉,但是她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像个破烂的纸娃娃,千疮百孔。</p>
果然还是…失败了。</p>
苏慧兰在心里叹一声,并不如何失望,只是很难过,难过得她想哭。</p>
她要死了,柏远怎么办啊。</p>
她的柏远得多难过,他得多伤心?以后谁能照顾他,以后谁能陪着他,以后谁能让他开心、让他能轻松快活地做他自己?!</p>
“柏远…”</p>
她从嗓子里挤出很低微的嘶哑的声音,她握住他的手,轻颤着想攥紧,想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交互能支撑彼此的温柔与力量。</p>
可是那只手抽开了。</p>
苏慧兰愣了愣,好半响,脑子才转过这个意识——他抽开了他的手。</p>
他从她手里,抽开了他的手。</p>
苏慧兰的心停跳了两拍。</p>
那一瞬,没有任何缘由的,她心底突然升起无穷的恐慌,像是有什么被突然夺走。</p>
苏慧兰猛地抬起头,用尽所有的力量,死死望向他:“柏远…”</p>
她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p>
熟悉是因为,还是那个人,还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p>
陌生是因为,那双眼睛望着她,眼神充斥着前所未有震惊、陌生、复杂,甚至有一瞬的…厌恶与怨恨。</p>
苏慧兰怔怔看着他,四肢百骸的血一瞬间凉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p>
他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