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走进慈宁宫的时候,看到老祖母正带着一群宫女在纺纱织布。
老祖母面前摆着一架纺车,她坐在凳子上,打扮的跟一个普通农妇一样,专心致志地操作着纺车。
旁边的几名宫女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旁边的地上纺好的纱线已经堆了许多。
一名宫女看见了康熙,急忙要起身, 康熙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安静地坐在了一旁静静地看着祖母纺纱。
许久后,老祖母终于停了下来,挥挥手,宫女们悄无声息地起身将纺好的纱搬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布穆布泰站起来坐到榻上, 对着康熙招了招手, 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康熙温顺地坐了过来, 看着祖母满头银丝,眼角细密的皱纹好像更多了一些,不禁心中发酸,眼眶一红。
“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听着孙儿的声音有些哽咽,布穆布泰轻笑道:“玄烨,不要哭。你是大清的皇帝,天下人的君王,要明白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我纺纱不是因为宫中穷的没有布匹做衣服了,不过是要带个头,让这宫中的几千口子人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
康熙默然,他明白祖母的意思。
祖母纺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祖母开始在宫中纺纱之后,包括坤宁宫储秀宫等其他后宫嫔妃也都跟着效仿起来,紫禁城中开始了一种自力更生的潮流。
不光是纺纱,织布这种手艺活, 从慈宁宫开始, 后宫嫔妃包括格格阿哥们的一应开支用度也都进行了削减, 太皇太后带头换上了朴素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也减少了许多,吃的饭菜也变得简单了,就连晚上照明的蜡烛也减少了。
总之,勤俭节约,自力更生突然成了紫禁城的新潮流。
这并非是康熙要求的,相反,康熙除了在祖母面前会卸下伪装,在其他的嫔妃和儿女面前都依然保持着冷静睿智英明神武的皇帝形象。
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布穆布泰主动带头的。
康熙明白祖母这么做的意图,就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给自己这个皇帝信心,告诉自己后宫会和他一起共克时艰。
当然,客观上也的确是因为大片国土被楚军占领,宫中的收入用度变得捉襟见肘起来,不得不节俭度日。
可越是这样,康熙的心中就越愧疚,觉得自己对不住祖母。
看着眼前这个直接一手带大,又扶持他登上皇位,看着他擒获鳌拜,平定三藩,威慑天下的孙儿, 三年前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可是如今却神情憔悴,意志消沉,短短两三年时间看起来苍老了快十岁,心中又是唏嘘又是心疼。
“玄烨,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一个明智的君王,一定要保持强大的内心,清醒的头脑,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以前局势还没有现在这么糟糕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些话。你说你要坚持下去,不想轻易放弃祖宗打下的江山。可是时易世变,有些是事情即使你再不愿意面对,也要认真考虑了,否则以后可能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了。”
布穆布泰看着孙儿温声说道,神情无比的认真。
康熙心中一颤,抬起头来看着祖母。
祖母的意思他非常明白,可是那件事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以前暗暗发誓,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选择那条道路的。
祖母之前提过一次,看到自己态度很坚决就没有再说过。
如今再次提出,显然是祖母认为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了。
可是,可是这大清真的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吗?
康熙每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审视自己这几年的政策和应对,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任何重大的过错啊。
自己明明那么的勤政,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为什么上天偏偏降下沈墨这样一个人来跟自己作对,让他三年的时间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钦犯之后成长为了足以覆灭大清的强大对手呢?
这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道真的是上天要亡我大清不成?
面对着孙儿的困惑和烦恼,布穆布泰温声劝解:“玄烨啊,古往今来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有的时候人的能力是无法拗过天意的。昔日我大清能够入关取得天下,除了我大清彼时的强盛之外,天意在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甲申年,满清能够入关窃取大明天下,除了他们本身的强悍之外,当时的形势真的是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因素,甚至比起他们本身的力量起到的作用更大。
可以说是天时地利的因素远比人和的因素更重要。
彼时,大明内忧外患,外有满清窥视袭扰,内有李自成张献忠席卷天下。除了这些人祸之外,还有各种自然灾害频繁发生。
北方连年大旱,南方水涝成灾。除此之外还有蝗灾瘟疫等各种灾难交替发生。
这些灾害跟人祸互相作用,让大明更加虚弱,相当于给大明叠了许多层负面buff,让大明这个巨人变得举步维艰,千疮百孔。
李自成如今之后搞得一系列骚操作更是直接给了满清机会。
否则,单凭满清当时仅有十万左右士兵的实力要想夺取天下,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所以,在入关后相当一段时间内,满清的贵族们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经常有人念叨着见好就收,带着抢夺的财物奴隶返回关外。
说白了就是心虚,觉得他们仅凭几十万人的满洲人是坐不稳这天下的。
更直白一点讲,满清贵族内部很多人觉得他们不配坐这天下。
也就是后来的的局势进展的顺利程度超过他们的想象,他们的胆子才逐渐大了起来,信心也逐渐充足起来。
到了康熙平定三藩之后,这种睥睨天下,统御万民的信心达到了一个顶峰,让康熙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千古一帝,古今少有的圣君的错觉,并深深的引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