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赫赫有名的“诺曼底登陆日”。
这与楚天明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坐在老宅门前的台阶上,抬头望着漫天闪烁的星辰,他就这么忽然没头没尾的想了起来。
因为六月六日,同样也是无数莘莘学子即将踏入高考考场这一可能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转折点的前夕。
如果说诺曼底是腥风血雨弥漫的战场;那么,高考考场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两者大为不同,却同样惊心动魄。楚天明忽的的感觉到了全身上下一种莫名的热血沸腾。
只是这种热血沸腾毫无用处。盖因高考对于他来说,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默默的点燃一根烟,看着一轮轮浅白的烟圈在空气中渐渐消散,楚天明忽然忍不住笑了笑,一滴泪从眼角轻轻滑落,在惨白的月光下,逐渐走向绝望的深渊。
在三年前决定辍学的那一刻,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未来所有的一切,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他才发现竟是如此艰难。
我只是一只游荡在虚幻与现实边缘的孤魂野鬼!
楚天明总是如此这般自嘲,然后无声的笑笑。
十二年前,曾有一个人贩子带着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到了一个名叫楚村的村子里,然后一个叫做楚云的男人用八百块人民币买下了这个孩子,于是这个孩子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楚天明。
飘荡在岁月的长河里,远逝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双亲是谁,楚天明都早已忘记,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南君元。
十二年的时间啊!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二年?
只是这一切从他在三年前放弃进入全县重点高中的瞬间起,都无所谓了。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只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一串悦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打断了楚天明回忆的思绪。
“姐,怎么这时候还有空打电话过来?”楚天明瞧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敲了一下香烟上的烟灰,笑着问道。
“嗯,你还没睡?”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空灵悦耳。她是与楚天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名叫楚霏霏,江海交大外语系大四学生。
“嗯,你也没睡啊,还好吗?”虽然楚霏霏看不见,但楚天明还是习惯性的点头嗯了一声。
“还好。你和爸妈他们都还好吗?”楚霏霏道。
“放心吧,爸妈都很好呢,只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照顾自己,可不能让家里人担心啊。”楚天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再从口中将烟圈吐出,然后才朗声笑着回答道。
“我会照顾自己的。”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片刻,再响起时,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四年不见了,好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和小妹,还有你,真想亲眼看看你们都长大成什么样了?”
“姐……”楚天明夹着香烟的食指和中指忽然传来被灼伤的痛楚,燃烧的余烬在慢慢凋零,飘忽的白烟中,他仿佛看见了昔日那个总是绑着马尾辫,身上穿着黑色格子衬衫和紧身牛仔裤的女孩,“姐,爸说了,得等你考上研究生之后才能回来。”
说这话时,楚天明整齐洁白的牙齿将嘴皮咬出了一条血痕,丝丝血迹融在唾液中,有些腥味,有点苦涩。
“为什么?!”电话那头的音调陡然拔高,好似紧急刹车时发出的尖锐刺耳声,几乎能将耳膜穿透出孔来,“为什么还要我再考研究生?不是说好只要我大学毕业就可以回家了吗?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读研究生了,不管爸说什么,我一定不会再读研究生的。”
“天明,四年了,整整四年,我明明有家有亲人,四年来却一直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见,你知道我这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难道你们就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难道你们真的就这么狠心?”
楚霏霏嚎啕大哭着,悲戚的哭泣声仿佛宁静的荒野上无主孤魂发出的哀鸣,声声透彻心扉,宛如刀割。
“你知道爸的脾气,如果你真的回来,爸一定会把你赶出家门的。”楚天明等着楚霏霏的哭泣声渐渐低沉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爸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再坚持几年吧,往后的日子多着呢。千万不要做傻事,老爸老妈还指望着将来能享享清福呢。这四年你不是都已经熬过来了嘛,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霏霏没有回答,也许是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父亲给自己定下的新规矩,又或许是在心里苦苦挣扎着是否要下定决心违抗一次。
“爸还说什么了?”良久之后,楚霏霏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她说话的语气,楚天明知道楚霏霏终究还是顺从了她爸的决定。
“没说什么,就是想让你再寄一些漂漂亮亮的照片回来。其实爸妈都很想你,有时间我也一定会来看你的。”楚天明柔声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