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理服人(2 / 2)

话说回来,一个庄稼汉能扛得住县太爷的威压?不过是为求得一条小命罢了。都是可怜人。

所以李自成也不想为难李老汉。

相比提出挖坟主意的吃屎货艾诏,那就是个斯文败类,不能给好脸色。他也算读书人?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祖坟被刨了,你看看对方什么反应?何况是李自成这种造反起家的一方枭雄,把艾诏剐了是正常操作。

常峁墕今晚比过年还热闹,一帮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泥腿子美坏了。

这里早先有十五户人家,分住在二十孔窑洞里。李家算“大户”,独占四孔窑洞。因为连年饥荒,现在只余七户人。

几十口人在闹哄哄中难得吃了顿饱饭。

李自成收到的恭维话能装满三箩筐。

后来把他搞得不好意思了,又给每家送了五斤小米五斤高粱。

当时就有人跪下磕头了。磕头算个啥,为了吃上一口饭,很多八辈子老实人敢去杀人。没挨过大饿的不会懂。

当晚,躺在炕上,李过开始一一细数半年来的光景。

附近十几里内谁家死绝了,谁家卖闺女了,谁家逃荒了,谁家小孩儿丢了,总之就是一个苦字。

刘宗敏吵吵道:“早他娘该反了!老子窝囊够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活一天算一天。头掉了碗大个疤,算个求!”

李自敬吓得翻身爬起,惊慌道:“可不敢乱说。”

李过超兴奋:“驴日的!咱们先去抢艾土豪!他家毛驴连高粱都不吃,藏的几窑洞麦子都发霉了。”

这话又把李自敬吓得一哆嗦。

他急忙转头看李自行车,“二哥,可不敢听求娃子胡咧咧,要杀头的。”

李过嘁了一声,“叔啊,我比你还大着两岁,谁是求娃子?”

李自敬一巴掌扇过去,“讨吃货!么大么小。”

李过拉起破被子蒙住头,嘀咕道:“求像!没卵子!活该饿死!”

这后生从小爹死娘改嫁,完全是野蛮生长,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一旁的刘宗敏偷偷笑的直抽抽。

李自敬又要发作,李自成踢了他一脚,“安生睡,明个再说。”

李过和李自敬都闭嘴了。

李自成十六岁当家,又做爹又做妈,把两个猴娃子拉扯大不容易。他们不服不行。

夜深人静。

李自成暗暗叹息,这年头,像李自敬这类老实巴交的人,最后结局只能是活活饿死。

因为后知五百年的李自成清楚,今年依然大旱,要到明年五月份陕北才会降下三年来的第一场雨。

别高兴,后年又是整年不雨。

有几家老百姓的存粮能坚持住?

看看崇祯元年马懋才上的《备陈大饥疏》——

“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

其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某骨以为薪,煮某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

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今之里甲寥落,户口萧条,已不复如其初矣。况当九死一生之际,即不蠲不减(赋税),民亦有呼之而不应者。官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止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而赔一户之钱粮;一甲止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

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则见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亡,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消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者乎!

此处逃亡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

民有不甘于食石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

间有获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各县父母官能不知道治下惨况?朝廷能不知道陕北惨况?他们有什么应对措施?

有个屁!

……

一般人理解的粮荒,是一县一府乃至一省整个地域上都没有粮食,所以造反了也还是得饿死。

不对!

实际的粮荒,是不到总人数百分之一的高门大户屯了足够全部人吃二三年的粮食,穷人只能饿死。

天再旱,也不耽误艾土豪仍然有种一千多亩水稻。水浇地更不用说了。

反观李自成家里虽然有十亩地,但都是在山坡上开垦出来的,完全靠天吃饭。再加上又没肥料,正常年景的产出都顶不上人家四亩水田。灾年就更不用比了。

人比人气死人。

艾家已经够土豪了,但是跟大明宗室比起来,他仅是一根腿毛。

吉王仅在长沙、善化两地就占了七八十万亩良田;蜀王占了成都府七成的土地;福王赐田两百万亩;潞王赐田四百万。

还有周王、唐王、崇王、秦王、晋王、代王、肃王、庆王、瑞王、赵王、徽王……

老朱家子嗣昌盛,现在少说也繁殖了十五六万头。他们占了多少良田?“固千古所未有也于乎。”1十五六万较保守,因为很多庶出小猪默认被开除了。比如“……皆庶宗,未请名禄者也……恩出特赐,准入玉牒。”

除了土地外,宗藩们还截留各地盐税、矿税、商税、田税供自用。

他们又不能干别的,只好靠民脂民膏供养着,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有些中低等爵位小猪,“禄粮未支,先已借贷,一领到手,俱归债主。究其所以,非为酒食燕游之费,则为赌搏银荡之资。”

纯粹被养废了,就是混吃等死。

不光是后来的宗室混账,其实朱元璋很多儿子一样是混账王八蛋。按他对其余文武官员的政策,儿子们多数都够得上剥皮。可那些宝贝都是亲儿子啊,训斥几句就算了。

唐朝杜甫早已预知了七百年后的朱家德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对比一下,人家汉末刘皇叔好歹自食其力,织席贩履糊口。

……

饥荒真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战国的梁惠王说: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就这孟子都不满意,说他“以五十步笑百步”。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所以,别甩锅。

西汉的晁错说: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所以,饥荒是伪命题。

如果没有“圣王在上”,朝廷不赈灾,那么就由李自成来解决。

他的办法是——

把刀架在土豪劣绅脖子上,然后,以“理”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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