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沉。繁星璀璨，月华如水。
这一年的冬天，很温暖。即使子夜，江南的风还带着点微温。轻轻柔柔地飘荡在夜色里，拂过千万梦境。
四周，很静，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起起落落的呼吸声略有些急促，夹杂在柔风里，有一些刺耳。
“喝点酒吧，也不枉英雄一世。”女子的声音轻缓柔和。她的手莹白如玉，提着两个大酒坛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酒坛子很重，但她看起来并不吃力，步伐是轻盈的，仿如蜻蜓点水。
大树干上靠着一个人，身材极是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长相甚是凶恶。他瞪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浑浊大眼，死死盯着盈盈走来的女子，一脸的暴戾之色。他的呼吸又短又促，嘴角边不住有血沫往外冒。他的心口已被扎了个大窟窿，油尽灯枯就在眼前，只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此时若不是有大树做依靠，他根本连站都站不了。但他的那副表情，却还似恨不得要把那女子生吞活剥了似的。
“喝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女子将酒坛子送到大汉的面前，揭了盖子，只等那大汉自己探头来喝。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饶是那大汉怒目圆睁一脸的悍色，在酒香飘溢的这一刻，眼光里也有微微的动摇。
那女子轻笑了起来，语调一如平常的轻缓柔和：“到了这一步，还和我斗气就太没意思了。这是我亲手酿的桃花醉，只给我敬重的英雄喝。你是一条真汉子，黄泉路上有美酒相伴，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大汉的脸颊微微抽了一下，猛得探过头来，叼着酒坛，仰头将一坛子美酒尽数倒入口中。其实他的双手早已无力抓住任何的东西，就连脖子也不能再仰起更多，于是一坛子酒倒有大半坛撒了出来，落了满身。他却不管，死到临头却还是豪气冲天。一甩头将空酒坛子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在地上嘭得摔粉碎。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却不似人声，呜呜的，像足了野兽。濒死而疯狂的野兽。
他的舌头早已被割掉，不是被敌人，却是被自己。他是齐王爷的死士，在出任务之前，割掉了舌头已示绝无背叛的可能，他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刺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成功便成仁。
然而他失败了，等着他的便只有死。他不怕死，死亡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了意义，但是他却不甘心，在生命的最后他满心不甘。他抱定了必死的信念，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刚猛杀招。可是他竟然还是没能杀的了她，甚至连一道致命伤都没能留下。她的身手灵敏矫捷，滑溜灵活犹如水中飞鱼。她的剑又快又狠，招招都是夺人性命。他的玉石俱焚，顽强死志，对她来说毫无作用。她不忌惮，也不害怕，照旧带着那张阿修罗的狰狞面具，一把剑使得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他始终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输给她，只是因为她比他更坚定决绝。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生死，只有想要一招制敌的决心，不可动摇。
她的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却没有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她让他一息尚存，却只为了请他再喝一坛桃花醉。
“天色不早了，我这就送你上路。”她仰头望了望天，月头已经在往东边落了。她依旧是软语温言，似乎只是普普通通地迎来送往。
他止了笑，眼中戾色不再。他看向她，想要记住这个送他归去的敌人。她真的很美，就像水中盛开的夜莲，清雅艳丽。他忽然就有些释怀，也许，对于一个死士来说，能够这样死去，已算得上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