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我们回去吧。”横波有些黯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携着茯苓一起往梅林春晓去了。她没有注意到，在湖畔的密林里有白色的裙角飞扬，铃铃的细铃声飘荡在夜风里若有似无。白溪月一直在林子里看着她，直到横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湖畔，她才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溪月，你做的很好。”玄衣的男子沿着湖岸自湖的另外一面缓缓走来，夜风撩起了他的袍角，让他在行走之间，更添了几分随性的洒脱。他的声音是清洌洌的，像深山里冰雪中不冻的泉，清澈而微凉。若是此时横波见着他，必会惊讶到呆滞。徐徐行来的男子正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澹台景，其实他刚刚一直都站在湖对面的一块大石旁，月光从天顶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湖心的浓雾中。这才是天青湖奇景的真相，不过是一个极小的海市蜃楼罢了。
白溪月应声答道：“溪月只是对她说了几句实话，是她自己心有牵挂，才把溪月的话放进了心里，巴巴地守在湖边等着看湖心的暗影里出现的究竟是谁。”她翩然向前，步态轻盈，嘴角扬起，带着明媚的笑意，此时的她比之出尘的飞仙更像暗夜里美丽的精灵。
澹台景略点了点头，说道：“溪月，你回去休息吧，等到时机成熟，本王自会来接你去北方。”
“溪月会在琼林苑安心等待。”白溪月看向面前的澹台景，清澈的眼亮闪闪的，似乎里面落进了碎闪闪的星。
澹台景伸手轻拍了拍白溪月的胳膊，似是鼓励，转身便要离去。
“王爷，你不想知道溪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才会在看到湖心暗影之后有那样痴痴呆呆的反应吗？”白溪月喊住了正要离去的澹台景。
澹台景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道：“本王只想知道，她若再见着本王，是否会立刻对本王痛下杀手。现在本王已经知道答案了，至于其它，本王并不想深究。”
白溪月却似定要将前因后果解释明白，并不管对方是不是要听，只自顾自地说道：“溪月告诉她，湖心暗影里映照出的其实是各自心目中的良人。而溪月已经从中见到了自己心中的良人，即使是天堑鸿沟，也一无所惧。”她的语气比往常略急了一些，音调也高出了一些。她的手始终攒在胸前，紧紧捏着罩衣上的流苏带，几乎要把那细细的带子给拉断了。她的脸上微微泛起了嫣红，清澈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澹台景。
澹台景微微蹙了蹙眉，默了一默，这才缓缓说道：“她即使在暗影里见到的是本王，也不会将本王视为心中良人，她刚刚的反应只是一时迷惑罢了。本王今日前来，只想确定她若见了本王是否仍然一心只想将本王生擒活捉。她是南阳王的左膀右臂，并非寻常女子，你不必为她费心多虑。”
“其实溪月想说的是……”
澹台景抬手打断了白溪月的话：“本王还有其它事要办，你且安心在琼林苑等待，时机到了，本王自会来接你。”澹台景说罢，也不等白溪月回答，径自大踏步地离去。他步伐稳健，身形却极是迅捷，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白溪月犹自站立在林中，流苏带已是紧紧缠绕在手指上，把莹白如玉的手指都勒得通红。她看向澹台景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我所见到的心中之人便是你，我刚刚想说的其实是这个，景……王爷。”
这个时候，横波正端着小酒坛子坐在梅林春晓的花阴下，有些微醺。莫千金允许她每天临睡前小酌一点桃花醉，有利于气血畅通。横波虽然觉得莫千金总是把“一诊千金，绝不白劳”挂在嘴上实在有些可恶，但他的有些做法却的确很合她的心意，比如这睡前一小坛，当真是人间第一的美事。横波深深嗅了一口酒香，咂咂嘴巴，舔舔唇，心满意足极了。她薄有醉意，仰着头看星，咧着嘴无声的傻笑。夏夜的星空极美，像打翻了的宝石盒，洒了漫天的碎闪闪。可横波还是觉得不足够，比起云断山里的星空，这里的星星真的一点儿都不闪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横波不自觉地又念起了这句诗，她很喜欢这首诗，尤其是抬头望星的时候，总会不自禁地念起来。她一贯觉得这样灿烂的星空加上这样深情的诗篇，实在是美妙快哉。可是今天她却觉得一点儿都不美妙，心里有什么涩涩的，苦苦的，堵得她胸闷气短，就连最甘醇清冽的桃花醉也不能让她觉着畅快。迷雾中澹台景的暗影总是在眼前不停地浮现，让她总忍不住想伸出手去，似乎那样就能触到他飞扬的衣衫一角。
横波苦笑一声，喃喃自语：“澹台景，愿你一切安好。”
说罢，她抬手把剩下的半坛酒洒在了地上，月光照在酒液上，漾起一片清辉。她早已接受澹台景已然身死的现实，她一直为此闷闷不乐，但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虽然死去的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但他毕竟是她的敌人，于是这件事并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她若是太过于为他的死而哀悼，便连她自己也要怀疑自己的忠诚。
但是今天，她又一次看到了澹台景的身影，于是那被封闭许久的怀念和感伤便跟着汹涌而出，再不能掩藏。天青湖心的身影将她的内心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眼前，纵然她再怎样的自欺欺人，也再没办法无视自己的内心。于是她终究承认，澹台景死了，她是真的很难过。
风过林动，树影婆娑，枝叶轻摇发出沙沙的响。若是横波此时回头，必能看到在枝叶的暗影里玄色的衣袍在风里扬起。不过横波没有回头，她醉了，意兴阑珊。失去了对手的世界和失去了朋友的世界是一样的，灰白没颜色，了无意趣。而澹台景于她，或许不仅仅只是一个好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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