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会儿。方青凌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神情平静。他牵住秦波的手:“走吧,我们去送送暗衡。”
卫家的领地,秦波一直没有细看过。上次来是直接进的竹林,这次,方青凌很高调的将飞船停在卫家恢宏气派的正门口。从飞船下来后,方青凌就牵着秦波的手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凝视着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家的大门口本来很热闹,送丧的宾客络绎不绝,穿灰、黑两色丧服的下人和卫家的一些小辈正忙着迎客,道哀。飞船一出现,场面顿时出现了停顿,就像是放映的碟片被人按了暂停,画中人的声音和动作全在瞬间停止。停滞片刻后,画面恢复了放映,却已是人人安静的站在两旁,空出中间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静静的凝视卫家宅门。
卫修元匆匆从内宅向外赶,他刚接到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从他记事起,方青凌就没走过正门。转过前院的假山,走上跨溪桥,远远就可以看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笔直的身躯迎风而立,正是方青凌和一个他没见过的少女。
他恭敬的朝方青凌执晚辈礼:“方少祭祀,里面请。”
卫修元行礼的时候,秦波直觉要避开。方青凌却紧紧握住她的手,牢牢的将她定在原地。卫修元得到过父亲的嘱托,也同样执了个晚辈礼给秦波:“秦姑娘请。”
这礼一行,别说秦波,所有的人都神色微变。卫家新任的家主不可能连礼仪都搞错,这个秦旋波到底是什么身份?卫家的几位直系神色不变,跟着他们的家主顺延行礼,恭请方青凌进卫家正门。
方青凌牵着秦波的手,跨进卫家正门的门槛。高高的门槛几乎顶到秦波的膝盖,两扇大门上订着许多亮闪闪的硕大铜钉,岁月将它们打磨上淡淡的紫色。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青玉石的石桥,桥下清澈的溪水绕着宅院流向深处。过了桥是一座假山,山上长满了黄绿相间的藤萝,秋风轻抚,片片落叶洒在青石铺成的小径上。绕过假山,就是卫家的正宅,一座座青玉石桥分别通向不同的院落。卫修元侧身领着他们走上其中一座桥,顺着重重院落向里走。方青凌的手心冰凉,秦波心头忽然出现一个诡异的想法:他该不会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吧?
终于走到了卫暗衡的灵堂,秦波感觉有些别扭。里面一排排的卫家人像田地里的玉米一样齐齐的站立。方青凌牵着她的手走到正堂前,画像上的男子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双灵动的眼眸满是笑意。“这小子,就爱显摆。”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盯着画像看了五秒,方青凌回身就走。卫修元赶紧又带着众人呼啦啦的跟上。
“我去竹林,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淡淡的话语之后,众人眼前就失去了少祭祀的人影。卫修元轻出一口气,指挥大家该干嘛干嘛,继续按着程序来。
深秋的竹林比盛夏多了几分凄凉,大片大片的竹叶扑扑的往下落。林中的小屋前,还照旧放着那张竹躺椅,扶手被磨的光滑圆润。方青凌盘腿坐在躺椅边厚厚的竹叶上,秦波顺势依偎坐在他身边。斑驳的阳光从竹林顶端映射下来,散在无人的躺椅上。方青凌终于松开秦波的手,轻抚躺椅的扶手:“他说他很累,一直一直这样活着很累。不能痛快的喝酒,不能出海捕猎妖兽,不能和人打架,不能逗姑娘开心。只能这样躺在这里数竹子,这样的日子他不喜欢,很不喜欢。”一颗晶莹的水珠落下,慢慢在泛紫的竹面晕染开,“他说,你现在有陪你的人了,总该放了我吧。我夫人搞不好已经投胎长成大姑娘,被别的男人追到手了。我早一天走就早一天投胎,继续喝酒、打架、杀海兽。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这小子就是这么贪玩,我刚认识他时他就这样。那时,我要挣钱教学费,就趁着假期去北边海域捕猎。他对我说:‘兄弟,咱们搭个伙一起干怎么样,两个人也有个照应。’我想也对,就和他一起出海了。我原先以为他也是要挣钱养家的,谁知他竟是世家子弟。他说:‘青凌,你不知道我那个家里有多闷,在里面待久了,气都喘不上来。我跑出来时,我妈说了,有本事就别用家里的钱。不用就不用,我一个大男人,还养不活自己了!’……”
随着方青凌的话语,秦波仿佛看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带着似抱怨、似骄傲的神情,坐在小小的海船上。海风将船帆吹的呼呼直响,翻腾的海浪声掩不住他欢快的话语。
寂静的竹林中,只有方青凌的声音在回响。阳光渐渐消失,金红色的夕阳将躺椅的影子拉的老长。“晚上,我们在海岛点了篝火。他说:‘青凌,你会唱歌吗?这可是以后讨老婆要用的。我专门练过,来,我教教你。以后,你看上哪个姑娘了,就在她窗户底下唱,保准她动心。’……”
方青凌开始轻哼一首古老的情歌,什么美丽的姑娘,你就像那春天的鲜花。我想将它种在我家的花园,天天浇水,看它开放。花儿啊,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