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是一首关于桃花的长赋,写着《桃花行》,题为桃花社社主潇湘妃子所做,写道: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保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
“桃花社?潇湘妃子?”水溶心下暗自猜测,猛然大悟,“是了,想她们在园中无聊,结了诗社,而这林妹妹以此《桃花行》一诗夺得魁首,被封为社主,那这潇湘妃子则是她的号了。”
默默想着,又将此诗读了一遍,“人说诗如其人,只是过于凄惨了些,你在贾府的生活真的就是那般的凄苦么?”
喃喃说着,再将最后一副展开,居然也是关于桃花的一首长赋,写的却是《葬花》,上写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是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坯净土掩风浪。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体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水溶读罢,一时不觉痴了,想诗中之人中如何在那落英缤纷中拾掇着那些随风飘零的花朵,而后用心血去埋葬它们,只为了,保全那一份洁净,不染尘埃。
沉默半晌,起身,拿起纸笔,依照诗中情景,点染笔墨,顺手作出一副葬花图,但见一片桃林中,一白衣胜雪的女子肩扛花锄,以手试泪,仰头望着满园的落英缤纷,眼神中满凄苦、悲怜之色。
水溶依据诗中情景,随意作画,画虽作完,却总觉少了些什么,于是将葬花词题于其上。仔细揣摩,“长时间没有作画了,这副画竟有些委屈你的诗了。”
再次默默的将诗读了一遍,“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这岂是一个衣食无忧、无忧地虑的少女所做得出的,除非,你在贾府过的是表面光鲜的日子,暗里却是……”
语毕,竟觉得说不下去,心竟生了一丝疼痛。
看了一眼因醉而卧于榻上的宝玉,水溶叹了一口气,羡慕他能与这等心思通透、冰雪聪颖的女子一起长大。
再次默默的叹了口气,将所有的诗词一一收放于书桌,这样的女子,即使他一生不能见她一面,但这诗,却引起了他内心深处,从来不悲天悯人的情感,心,似乎有一丝丝动摇了。
也许是因了这份凄婉,也许是因了这一份寄人篱下,也许是因了这诗不应该是一个花季少女应有的心情,更多的,是因了,这诗中的灵气和才情,还有在最柔弱处的那一份‘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豪言状语,霎那间,在柔中,抹上了一份刚强。
“谁说女子不如男。”
似乎能与诗心意相通般,他就是这般的了解她,想到此,水溶笑了起来,“不想,几首诗让我觉得,似乎了解你很长时间了,在我的人生中,这种事,还从来不曾碰到过,为何?为何会起一丝怜惜……”微眯双目,试图找到是为了什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