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守着那个好像塑料玩具盒的现代化工具,日子也未必就过得那么无聊,甚至张卲伟根本没有多少精神去认真多从老魏头魏羽麟那边借来的外国名著。()自然,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只有收取那每次四分钱的电话费。
皮鞋钉撞击着方砖地板,一个略有些肥胖而神态庄重的青年走进小棚,用与他长相并不匹配的修长手指拨着电话——新电话就是好,至少看上去还算先进,居然不是摇把的。电话很快就通了,那青年立刻变得喘息起来,脸也好想一下子红了起来:“小丽吗?是我,我都已经原地不动的拨了半个钟头电话,手都快出茧子了……嗯,接受考验,向**保证,只要能和你通上话,就是再站他一个小时也心甘情愿。你说的嘛,这是爱的魔力……”
一个上午甚至都还没有过去,这已经是第三个刚刚拿起电话就向对方宣称已经拨了半个小时号码盘的家伙了,无一例外的都是小伙子,对方也无一例外的都是他们心仪的姑娘。这样的事现在还相当常见,不过张卲伟却很清楚,要不了多久,即便有谁还能想得起这么老土的桥段,也马上就会被拆穿,至于到手机普及以后,大约也不会有谁还想得起那个就连固定电话也还相当少见的年代。
接下来的是一个自认为打扮得相当摩登的漂亮姐,其实她也不过是烫了个鸡窝头,多抹了些雪花膏,又把指甲涂成红色,也没什么,不过在这个年月似乎只有那种有特殊工作需要或是极度叛逆出格的女孩才会像她这样。她用一种饱含着厌恶鄙视又多少有点羡慕的复杂眼神送那位用整张大团结票子交四分钱电话费的家伙出门,然后用好像话剧演员扮夸张的动作搂过电话机,就好像抱着一只乖巧的猫咪:“话剧团吗?找一下援朝……什么?你就是?你不会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吧?可别因为我而耽误了工作,领导要批评的。哦,都新写的剧本呢,那就好。……我吗?没办法,这边太忙了,你知道的,我们科长什么事都离不开我的,这不嘛,电话旁边就还摆着一大摞简报要抄呢……你给我打电话?别别,我不告诉你我办公室的电话。嗯,我们都还年轻,我不希望别人误会我是那种只顾恋爱不思进取的人,总之影响不好了。……其他人,现在都在外面做操呢,现在没人……”
张卲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普通人的悲哀呀,那个叫什么援朝的是什么人不清楚,至于这个漂亮姐可是一个小时前才刚刚就在这个电话前向领导请了假,那会儿她还只是才进工厂不久的普通学徒工,现在却变成了某机关的办公室女郎,也许对方太优秀了,她不得不有所隐瞒,只是这又能瞒得了几时。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居然也来赶打电话的时髦了。这个红光满面的老妇人戴着眼镜,似乎有些学问,叼着香烟,摆出一副气势不凡的样子,坐在摇摇晃晃的长登上,却给人一种陷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的错觉,她故意的把电话线拉得很长,好像电话机是她的下属一般,而她本人却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感觉:“马副厂长吗?……对,是我……少给我打那些官腔,我现在就在李主任的家里给你打这个电话……哪个李主任?还会有哪个李主任,想当初从工宣队里出来,你能当上副厂长,我也不是白混的……不,不是房子那点儿小事,还用不着为这种事进这么大的庙,烧这么高的香,也就是多年的老伙计不见面了,叙叙旧……你自己考虑着办吧,还用得着谁来挑明了说吗?不过我想还是不要麻烦李主任出面的好,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张卲伟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小小的电话棚,一瞬间从谋科的办公室变成了似乎应该位高权重的李主任家。当然,不管怎么变,变成那里,有样东西总是不会少的,电话,办公室里会有,主任的家里也会有,有了电话,对方才会相信,或者说才会重视。然而总是经历这样的无厘头事件,要忍住不笑也会忍到有内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