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众人走出英雄纪念堂,心中仍是沉甸甸的,连一向没肝没肺的老妖精也一抽一噎的抹着眼泪儿,眼圈通红的嘀咕着“俺老程长这么大,就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众将纷纷擦拭着眼角点头赞同。()文臣却是好了许多,高士廉冲颜离挤挤眼,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事实上,在祭祀的时候颜离就发现了,文官几乎每人都带着护膝,哪怕是平素冷面无私的御史大人们也不例外。没办法,若是大的祭祀活动一跪便是七八个小时,不戴这玩意儿,撑不下来。武将们身体壮实自是瞧不起文官这“娘们儿的行径”,可人家也没犯法,只能从精神上鄙视之。颜离恶意的猜想,不知祭奠诸天神明时,三跪九叩的李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手准备,打算回头问问兄长李世民,揭示历史的真相。
眼瞅着天色已暗,夕阳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了最后的一点余辉。此时太子李建成驱马来到李渊的御撵前,轻声禀报之后,回头看了看有些疲惫的众人,朗声说道:“父皇,今日祭祀活动甚是辛苦,不光父皇辛苦,诸位大人们同样如此。以皇儿愚见,不如便在宫中摆下大宴,以犒劳诸位臣工,不知父皇以为如何?”众臣一听,纷纷大声赞叹道:“太子殿下英明,体恤我等,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这种奉承话张口就来,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有位前隋老臣,方才祭奠英魂的时候面色阴沉的快滴下水,如丧考妣。此时扑通往地上一跪,伏地大哭:“国有如此储君,我大唐兴盛有望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心中暗骂,跪了俩时辰还没跪够吗?却也只得一撩衣摆,跪地高呼:“陛下英明,太子殿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王府众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苦笑一声。得,咱也跪吧。走到半途,文武百官齐齐跪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李渊眼睛都快笑眯了,欣慰地看了满脸正气慈悲的太子一眼,高声道:“诸位臣工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又把龙爪伸出御撵,在李建成的肩膀上拍了拍,夸赞李建成道:“好,好,好。太子此议甚好,朕心甚慰。”太子受宠若惊,一边故作平静淡然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百官乃辅国大才,更有许多大儒年老体衰,孤作为国之储君,应多加关心才是。”一边得意地用眼前瞥着一脸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李世民,心中雀跃不已,知道自己的表现在父皇心中又加了几分。众臣自然也是马屁声一片,让李渊更加高兴,觉得自己法眼如炬,在恰当的时候做出了恰当的事情,颇有乃父之风。至于说没有战功?当年刘邦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文有萧何、张良。武有韩信,不也照样开大汉四百年基业?只要善于用人就行。
“陛下!”一个正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陛下,微臣不同意太子殿下所请。”嘎——众臣的奉承声戛然而止,纷纷四处张望看是谁这么“有种”公然抽太子殿下的脸面,四下一片静寂。等找到那人,才纷纷恍然大悟,这种煞风景的事情,舍他其谁?众臣同情的目光一下子对准了面色发青的太子殿下,这招本来是李建成中午来之前,在东宫与手下谋士商量过的,既然没有军功,就收拢大臣之心来弥补。本来事情顺顺利利,不想最后时刻被这‘老货’给搅了。李建成双拳紧握,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又不无幽怨的回头看了李渊一眼,意思很明白,您怎么这个时候把他放出来了。
颜离也抬眼望去,你道是谁,正是士林领袖,前国子祭酒——孔颖达。本来李渊已经打算将这老货放在翰林院修史,等李世民离京,将他带到洛阳,无旨意不得回长安。并下了诏书,说修史乃国之大事,不把《史记》、《汉书》重新编纂一遍,不能踏出翰林院一步云云,形同软禁。不想这老货仍不消停,在翰林院里仍然坚持着每日发送一道奏章,述说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并扬言待来日,定将此事原原本本记于史书之上,让后来人评价功过是非。李渊万般无奈,只得与他立下‘君子协定’,只要你出来不再闹腾,想干嘛就干嘛去吧。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平心而论,李渊还是非常大度地,若换个皇帝,早将这老儿至少充军发配三万里了。
不过此时李渊已经后悔了,心里暗骂,我就不应该把你放出来给我添堵。深深地喘了两口大气,面上还得强笑道:“不知孔大人有何高见,不妨直言,呵呵——”孔颖达不知是没有听出李渊话中的冷意还是压根不在乎,微微昂头说道:“素闻我大唐以孝治天下,《礼记》中云,去则哭于墓而行,返而不哭,展墓而入。陛下祭祀之前,未行斋戒沐浴之举,祭祀之后,又与宫中摆宴。古人云,心诚则灵。陛下既不能心诚,又何必大张旗鼓,做此举动?只为收买天下人心乎?”嘶——众臣齐齐倒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你别说起来呀。不由为这老家伙捏了一把汗。颜离惊骇的望着孔颖达,这莫非就是读书人所谓的‘正气凛然’?与老妖精只能窝里横果然不同,胆子实在太大了。
果不其然,李渊从御撵上一跃而下,动若脱兔。颤抖着手指头指着孔颖达满怀杀气厉喝道:“好,你既然说朕不诚,朕便不诚给你看。朕今天要杀一儆百,来人呐,将这匹夫押入大理寺死牢,着三司会审,遇赦不赦。”还没等侍卫动手,众人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纷纷伏地为老匹夫求情。“陛下,孔老大人年老体衰,不堪牢狱之苦。念在他一片忠心,就赦免了他吧。”“陛下,圣明之君不以言语治罪,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众臣呼声一片,就连一向与孔老头不对付的老妖精也不知嘴里嘀咕着什么跟着众臣一起跪下了。颜离此时很想给这老家伙一支笔,让他凑合着在树上写两句话,“我欲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样才完美嘛,颜离有些遗憾地砸吧砸吧嘴。
李世民看着昂然挺立的孔颖达,心花怒放,喜滋滋地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搂住,再吧唧吧唧亲两口。刚才那种时候,自己和手下众人却是不好开口的,否则后果难料,不想这老家伙居然挺身而出。贤弟说过这叫什么来着,李世民抚着下巴回想,对,投名状。
李建成此时只得打落了牙齿活血吞,嘶哑着嗓音挤出干冷的笑声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也以为孔老大人所说有理,甚、为、有、理。”众臣纷纷打了个寒颤,毫不怀疑,若是吃人不犯法,李建成不需要作料就可以将孔老头嚼碎生咽下去。李渊沉默一会儿,用毫无情感的语调问李世民道:“二郎,你以为如何?”李世民踌躇了一下,最终抬头直视李渊道:“父皇,儿臣以为孔老大人言语虽有几分道理,却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死者已矣,活着的却还要好好活着。只是老大人此番言语毕竟是为了父皇,为了大唐,足见其忠心耿耿,心怀正气。望父皇再宽恕他一次吧。”说罢,当先跪倒,众臣也纷纷下跪,静等李渊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