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享用过老腊肉土豆焖饭的谢邀正悠闲地躺在院里的竹制摇椅上晃来晃去,轻微的吱呀声与掠过树梢的夜风声相得益彰,说不出来的田园惬意。
仰头欣赏了下云彩背后的半边满月,又微闭着眼感受了下月光沐浴在自己身上的奇妙愉悦感,这个来自粤省的老男人从旁边的竹矮桌旁,拿起暖水壶,给自己冲了一泡工夫茶,一脸惬意地说道:“偏山远水出佳景,现在的广州城里,哪里见得到那么漂亮的月光啊!”
一旁的花花同学正自一脸迷醉地盯着院子里那颗开满了杏花的老杏树,只觉得这一树原本微粉的小花,在皎洁的银光下,显得说不出的瑰丽:“是啊,要是能在这里待到5月就好了,房东赵大叔说这一棵是早杏,不需要等到七月,五月份就能吃了,据说又沙又甜,可好吃了!”
听到旁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竟然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谢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小于啊,想吃杏哪里都买得到,但是这么漂亮的风景想要看到却不容易,大好月色下,就别说这些焚琴煮鹤的话来败兴致了好不好!?”
说完,提起暖水壶来又冲了一泡工夫茶,分了一杯过去:“来来来,喝一杯蛮枝古树洗一洗俗气,多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整天就想着吃?”
花花同学看了看谢邀手中的那把还没巴掌大,造型宛如简化版古代酒壶的小茶壶,想起了杨铸送给自己的那把六方笑樱,当即吐槽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二个都喜欢弄这些土了吧唧的紫砂壶……话说回来,你们粤省人也太抠门了吧,弄把茶壶也不知道弄把大点的,那么一小只,连100的容量都没有,这是打算多省点茶叶钱么?”
听到花花同学竟然把地图炮开到了自己心爱的茶壶上,谢邀顿时跳了起来:“你这个小小姑娘懂什么!?这可是紫砂壶十二大经典造型中的【思婷壶】,怎么就土了吧唧了,你懂不懂欣赏!?”
“还有,你到底懂不懂紫砂壶?紫砂壶是越小越好,越小越难做的好伐!像我这把只有75容量的思婷壶,完全可以被称作是泡茶神品了好不好!?——你们这些齐鲁人,就知道牛饮!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大越好的行不行!”
思婷?
花花同学有些狐疑地看着谢邀手中那把肥肚瘦颈的朱色小壶,完全无法把这玩意跟“思婷”这么个温婉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略带嫌弃地撇撇嘴后,想起自己那把锁在家里的紫砂壶,有些好奇地问道:“不都是拿来泡茶的么,为什么你说紫砂壶越小越好?”
谢邀一听,就知道这姑娘对喝茶全无了解,翻了个白眼后说道:“虽然说用壶泡茶跟用盖碗泡茶在形式上不一样,但要点却差不多——要想喝到一杯好茶,最重要的就是茶、水配比以及出汤速度这两点。”
“而紫砂壶跟盖碗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盖碗可以通过控制盖子缝隙大小来把控出汤速度,可是紫砂壶的口径普遍都不大;因此在同样的手法下,出汤速度其实由壶的造型、容量大小、以及口身比这三点来控制的。”
“懂了这个原理,你自然就知道为什么越小的壶越好了——尤其是泡那些好茶!”
“壶越大,需要出水的时间越长,茶汤的火候越难掌控不说,几泡之后还很容易出现水气(口味变杂,出现类似于枝叶腐败的味道);”
“但是小壶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控制好投茶量,确保两三泡后,发胀的茶叶刚好能把80的壶身塞满,注水之后立即出汤——这时候的茶水不但滋味浓郁,茶叶更是耐泡,一般来说只要不超过10泡,基本不会出现水气!”
说到这,谢邀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思婷壶:“看到我这把壶没有,75的容量,投入6克茶进去后,茶水比立马就能达到黄金比例;”
“你再看看这下肥上细的梨型壶身构造,不但可以保证壶嘴出水刚劲有力,更能保证腹部的茶叶有一个合理的风味物质释出速度,从而保证十泡之内,每一杯茶汤的口感都大同小异——这才是这把小品思婷被称作泡茶神品的缘故!”
花花同学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一把破壶也有那么多讲究,但是看着谢邀说的有理有据的,想必不是在忽悠自己,想了想,这才问道:“那么六方笑樱壶比起你这思婷壶哪个好一点?嗯……我那个比你这大一些,好像有210左右的样子。”
六方笑樱?
谢邀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没想到这货明明是一副不懂行的样子,却竟然能说的出壶型的名字。
当下耸耸肩:“壶型没有好坏之所,看个人喜好;笑樱壶嘛,自然是不错的,毕竟是紫砂壶十二大经典造型之一,210的容量属于中品范畴,拿来泡工夫茶不算糟践茶叶;”
“只不过,所谓十方九漏,方形器难做的很——至少比我的这把小品思婷难做;”
“因此,如果你的六方笑樱不是高工级别以上的人做出来的话,那八成也只是个样子货而已,断水、密封都会或多或少的有问题。”
仿佛是觉得自己赢了一头,花花同学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你放心吧,那壶我试过,断水没任何毛病,也没有流口水的现象……等下次有机会,我让你欣赏欣赏!!”
谢邀耸耸肩:“还是算了吧,我只喜欢手工紫砂壶和黑陶壶,对于陶瓷壶或者机制壶没有任何兴趣!”
在他想来,一个压根底就不懂茶也不懂壶的小姑娘,手里竟然有一把不漏水的方器,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肯定那把壶不是陶瓷的就是机制的——真正的紫砂壶爱好者,绝对舍不得见到一把好壶明器暗投到一个不懂行的人手里!
这一下,花花同学不乐意了:“什么陶瓷壶!我那把是紫砂的,好像还是什么本山绿泥…。”
“而且也不是机制的,杨铸花了一年时间,这才出来了这么一把送给我的呢!”
杨铸亲手做的!?
谢邀悚然一惊,看向花花同学的眼神顿时奇妙了起来。
作为一个在商场和职场上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或许他在专业能力上未必有多出色,但在眼力劲这块绝对一流。
从今天被那个年轻人瞪了那一眼开始,他就觉得杨铸不简单了;等到后面杨铸张口就许诺了20亿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到了最后,那个宛如咸鱼般的年轻人竟然信誓旦旦地邀约温老担任铸投商贸的独立董事的时候,哪怕他再傻,也知道杨铸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是区区一个投资中心的主管。
而如今听到,一个手上权限大到可以随意决定20亿天量资金去留的年轻人,竟然花了足足一年时间给眼前这个脑子似乎不是很好使的漂亮小姑娘做了一把方器时;
他脑海里唯一的反应就是——眼前这小姑娘要发达了!
也难怪他会这么想,作为一个在花丛中恣意了十多年的老手,谢邀深知,如果一个身高位重的男人愿意为你花钱,那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大家很有可能只是我买你卖而已;
但是如果一个身高位重的男人愿意花上足足一年时间,自己动手做一件东西给你,那八成是对你认真了;
而如果这件东西是制作难度不小的紫砂壶方器,送的人却是一个啥都不懂的漂亮小姑娘,那么谢邀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个小姑娘九成九就是“要杨铸命的那个女人”!
感觉自己察觉到真相的谢邀,略有些难以理解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
这姑娘漂亮是真漂亮,性格也挺活泼;
但是……这货要身材没身材,要脑子没脑子,那个很有些不简单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看上她的?
莫非……现在的年轻人口味都如此独特了!?
想到这,谢邀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吊脚楼上唯一一间开着灯的某处——那里是杨铸的房间,那货关着门已经足足打了快一个半小时的电话了,也不知道这货的耳朵熟了没有。
以为杨铸正在跟自家boss汇报工作的谢邀如此想到。
正当花花同学一边愁眉苦脸地喝着满脸殷勤的谢邀同志递过来的工夫茶,一边忍痛掏出自己带过来的牛肉粒来中和嘴巴里的苦涩时,
吊脚楼上的灯光熄了,随着在夜色中略显刺耳的吱呀声传来,却是杨铸终于下来了。
………………
五分钟后,出现在院子里的杨铸看着眼前刚刚铺开的凉席和已经把所有家当全部搬进去了的谢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谢总,人家是温一壶月光下酒,你今天是打算温一壶月光泡茶?”
正在更换茶叶的谢邀哈哈一笑:“品茶乃是雅事,今天太阴明灼泄华,四周景色静谧秀美,再加上微风徐来,草树添香……如此佳景佳时,不煮茶闲谈一番,岂不亏负上苍?”
听着这个老男人酸绉绉的一番言语,杨铸只觉得牙齿有些发酸,不过很明显,这货是有事想要跟自己聊,因此他也没有拒绝,脱了鞋后径直踩了上去,盘膝而坐,然后在某人的怒目而视下,大喇喇地剥了颗牛肉粒丢进嘴里。
“杨主管,关于温老的事情,你们boss怎么说,他没有责怪你擅做主张吧?”洗过一道茶后,谢邀笑眯眯地给杨铸注了一杯茶汤,轻轻推了过去。
“哦,我们boss答应了让温老当我们公司的独立董事,聘书和合同过两天就寄过来了——我说过,他是温老的小粉丝,温老肯来我们公司做独立董事,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骂我?”杨铸一脸轻松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想起某个姓程的糟老头子在耳边近乎咆哮的质问声,杨大官人还是摸了摸自己快被手机烤熟的耳朵。
………………
嗯……
倒也不怪程永刚差点发飙,即便预想实验范围只锁定在城口这种国家级贫困县,但这种涉及到改制的事情,杨铸委实有些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