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原野上,枪如林,刀如山,旌旗簇动,人头潮涌,万马千军星罗棋布,猛将谋臣济济一堂,这样的连营依靠着河流,绵延千里,明岗暗哨犬牙交错,何等的森严,何等的井然,展现出了一代名将统率下的雄师劲旅的威武。
在军营的对面,是一座弥漫着硝烟的城池,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有些残破,却依旧傲然挺立,斜阳下的沉默是一种凝聚,也是一种坚韧。
军营和城池之间的空地上,秃鹫在半空盘旋,偶尔发出凄厉的叫声;残风在萧瑟的吹拂,把旌旗拨得“嗖嗖”作响。
围城之内,年轻的名将依旧伏案作画,笔下的狼毫在行云流水之间,是苍茫的远山,行将融化的白雪,还有梅花。
梅花,浓墨下的梅花,依旧绽放,傲雪欺霜,然而绽放的梅花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飞扬,有的只是苍凉和忧伤。
“相公!”
年轻人的身后,娇柔的美人伸出了双臂从背后将丈夫紧紧环绕,幽兰的体香和温暖的体温,还有怦然的心跳,令这一刻别有一番沉寂的凄美。
“对不起!”
这是丈夫徘徊于喉间的道歉。
圣龙历七五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就在风雨亲自指挥大军对剑阁不计伤亡的连续强攻拖住联军主力的同时,风雨军大将蒙璇却在主帅的授意下,统率万余精锐踏上了阴平桥西面,曾经被圣太宗开凿出来用于征讨当时还算是蛮夷的巴蜀人,如今则已经数百年没有人行走过的阴平小道。
这支奇兵轻装前行、越无人之地七百里,途中虽然山高谷深、不少地方无路可通,但是在蒙璇身先士卒的带领之下,将士们出于不愿意在美女面前丢脸的考虑,纷纷咬紧了牙关,凿山通道,终于顺利的偷越入巴蜀,连续攻克江油、培城等郡县,最后与匆匆赶来堵截的巴蜀大军相遇于绵竹。
蒙璇佯装败退,诱敌深入,终于伏击了皇甫世家唯一尚能够调动的部队,以至于除了剑阁被风雨牵制的部队之外,整个巴蜀已无兵可用,所过之处无不归降,不出一天功夫便兵不血刃的兵临皇甫世家的根本重地蜀都,迫使剑阁的主力不得不回援——就在风雨自己也已经无法支持下去几乎就要撤军之前。
皇甫华,这个野心勃勃深信自己能够超越父亲为家族带来空前荣耀的皇甫世家少主,此刻却在一连串的大败之下彻底崩溃,他没有组织哪怕一丝一毫的抵抗,也不顾留守剑阁的主力正在星夜兼程的回援,在风雨军的威慑之下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便亲自穿戴罪人的服饰,来到阵前负荆求降,将巴蜀的数十万军民、皇甫世家的百年根基,连同被他囚禁的父亲皇甫嵩,全部献给了只有万余人、百战之后早就疲惫不堪的蒙璇。
与此同时,被梅文俊留守于剑阁牵制风雨军的守将皇甫建柯,也在早就和风雨军暗中联系的部将的胁迫之下,仅仅作了一下象征性的抵抗之后便献城归顺,从而令联军主力陷入了前后夹击的窘境。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
风雨的政治权谋不亚于他的军事战略。尽管皇甫世家背信弃义的袭击风雨军,尽管当年正是由于皇甫世家的背后捅刀,令风雨的妻子流产失去了他们尚未见面的孩子,但是风雨在攻占了巴蜀之后,却宣布所有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善待皇甫世家的子弟,承认巴蜀豪强们的利益,同时又将战争中所掠获的曾经和皇甫世家、燕字世家暗通曲款的凉州军政要员们的名单一并烧毁。
这样的手段很快就突现了他的高明,巴蜀的人心迅速安定,原本就依仗天险闭关自守的百姓,很快就习惯了新的统治者,并且安于这样的现状而无心为旧主复兴。
于是,燕耳走了,他率领着燕家军的残部东去,而梅文俊则拒绝了部下和盟友的劝说独自留下,继续展战巴蜀,直到三个月之后撤退到了巴蜀的第二大都市——巴蜀和荆州交界的巴郡。
随即而来的风雨军,立刻将这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在城外绕着城垣筑起了土墙,似乎要做长久的围困。
天意亡皇甫!
梅文俊察觉了风雨的意图,然而却无可奈何,他目前所能够做的,就只有投入手中所有的筹码,进行最后孤注一掷的赌博。
一场败多胜少的豪赌。
他无悔。
尽管他原本可以和燕耳一起率兵杀出巴蜀,占领由于皇甫世家兵败而目前几乎是权力真空地带的荆州自在称王;或者他也可以像皇甫建柯那样,以皇甫世家也已经归顺为理由,加入风雨军;甚至直到如今,风雨还是屡次派出巴蜀德高望重的名流劝降,保证一旦归顺他照样可以获取荣华富贵和锦绣前途。
但是,他依然是今天的选择,他依旧无悔。
因为,这是做人的原则,比天更大,比生命更可贵,纵使沧海桑田,纵使刀山火海,也绝对不能变,绝对不能改的原则。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必须有所坚持。
唯一让他感到愧疚的,是妻子。
“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这,依然是妻子的回应。
没有语言,却通过心灵接收。
梅文俊的眼光中充满了柔情,但是柔情却很快被豪气所掩盖,深邃的目光望向了昏暗的天空,即将决战的热血在身体中开始涌动,为了自己的原则,也为了妻子的深爱。
“这一局恐怕你输了吧!”
阵营的另一方,围城大军的主帅帐内,云济望着眼前的棋局,不由大笑着对自己的表弟说道。
“未必!”
风雨淡然的说道,说着投了一个棋子。
他们正面对着一个棋局。棋局是在两人中间的石桌之上,那石桌刻有横竖各十九条线的围棋棋盘,棋盘两边是两只相互盛着黑白子的瓷碗。而棋盘上摆的残局则是异常的纷繁复杂,执黑子的风雨虽然将内部云济的白子包围,但是在黑子之外云济同样有大片的白子,如今气势正盛,大有联合内部的棋子抢先将风雨的尽数歼灭之势。
胜利的天平似乎无可置疑的倾向于白子的云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风雨却在自己的黑子当中耐人寻味的投入一枚棋子。
“那可是自杀啊!”
云济愕然的惊叫。风雨的这一步棋子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这一子下去,首先便是至少要让十多个黑子完蛋。
“山人自有妙计!”
风雨突然神秘的一笑,转移了话题:“血衣卫来报,萧剑秋正式称帝,居然宣布要在圣龙实行什么宪政,云兄如何看?”
“这的确是一件蹊跷的事情!”
被风雨问到,云济一时间也无心下棋,手中一边摆弄着棋子,一边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回答道:“所谓宪政,最早来自于西大陆的一些贵族,他们认为权力应该来自于民众,而治国则需要以法为本,所以要让民众来选择自己的代表作为权力的执行者和法律的制定者,然后无论贵贱贫富,都应该接受制定好的法律的约束,并且共同监督权力的执行者是否合格,一旦不满意则有权更换!”
“果然是新颖的思想!麦坚想必是这样的制度吧?”
风雨饶有兴趣的说道。
“不错!只是麦坚是在一片全新的大陆上建立的全新的国度,所以不存在君王,以及君王权力的问题,而如今萧剑秋建立宪政,则势必还是要首先确保他是皇帝为前提,否则就不能搞下去,也没有必要搞下去,因此会复杂很多!”
云济点头道。
“你以为他会成功吗?”
风雨也学着云济的样,一边在手中无聊的拨弄着棋子,一边继续发问。
“很难说,圣龙帝国的民众现在还不可能接受这些思想,因此自然谈不上全民的宪政,不过用来借此实现各方势力的妥协,确保萧剑秋至少名义上的统治权,那绝对是绰绰有余!”
云济沉思了半响,回答道:“我看过萧剑秋的宣传,非常高明,他将建立一个由各地派出代表组成的执政议会,因此确保了各路诸侯的利益,可以争取到诸侯们的支持;同时他也为自己确保了超然的地位和一定的权力,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同诸侯们的利益冲突,又拥有一定的反制权,因此退可守、进可攻!”
“果然厉害!”
风雨双目突然暴射出一股摄人的光芒,神色间颇为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