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年轻识浅,又刚刚自印月返回,不明了神州局势,因此对于如此重大的决策不敢妄言!”
李逸如的回答,在风雨的意料之中,却也不免微微感到了一些失望。
在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看来,无忧谷人才济济,官员们大多清廉而且梗直,但是在很多重大战略方面却始终都不能够完全顺应自己的心意;李氏家族则需要防范尾大不掉、外戚专权的危险,必须严格限制其在战略决策方面的影响,而且其成员复杂、良莠不齐,不得不谨慎使用;云济正在筹建的新风云世家倒是为风雨所看重,可惜时间太短,多半都是一些负责技术革新的官僚,缺乏独当一面的人才,暂时还无法真正的和其他两个阵营正面交锋。
这种权力体系的平衡,虽然有利于掌控风雨军,但是至少在此刻,却成为了风雨非常头疼的麻烦——当李氏家族退出争论之后,云济一系便很难和声势浩大的无忧谷相抗衡,即便风雨其实很倾向于云济的建议。
眼看李中慧故意缺席,李逸如也满是推托之词,显然无法从李氏家族方面得到支持,风雨只能够将目光转向了云济。
“凉州已经空虚,必须注入新的生命力,望风侯三思!”
可惜,意识到自己独木难支的云济,回答非常简单,并没有如风雨所愿的对清流派们全力反驳,反而将问题重新推到了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的面前。
这却是一个让风雨无法回避的问题。
风雨军的崛起,很大程度之上收益于伦玉关的获取。当年,呼兰人南侵,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的扫荡了整个中原,将圣龙帝国中央朝廷直接控制的富饶地区洗劫一空,其中所掠夺的大部分财富和相当数量的青壮人口,都集中在了作为草原和神州之间的中转站——伦玉关,因此风雨夺取了伦玉关,便等同于直接继承了圣龙帝国皇室的相当一部分财产。
可以说风雨军并非凭空而来,伦玉关内的巨额财富,还有关押着的那些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但是却强壮有力,富有战斗经验、劳作经验的战士和工匠们都成为了风雨军得以组建并且迅速拥有战斗力的物质和兵源保障,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风雨军实际上是经过千百年积累的圣龙军团部分实力的演变。
这个事件的影响十分巨大,直接导致了圣龙帝国中央权威的衰弱和风雨军的迅速崛起以及随后的庞勋造反、诸侯割据。
而作为最大受益者的风雨军,则乘着帝国权力格局的巨大震荡,先是威震圣京、解围锦州,继而收复西北、平定高唐,甚至远征印月,一时之间声势大增,挤身于神州最为强大的军政集团之中。
只是,伴随着这些辉煌战绩的背后,是实力的巨大消耗。风雨军的崛起毕竟缺少牢固的根基,尤其是经过了和燕字世家、皇甫世家的决战之后,早年从伦玉关获得的资本,再加上历次战争的红利,以及西北的治理,所有的补充和收获都无法跟上战争的损耗。
如果说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源源不断的投入战争还可以通过领土的扩张、战争的胜利来抵消,那么大量富有经验的战士、大批强壮有力的青年,都永远得倒在了战火硝烟之中,却绝对是无法在短期之内弥补的,相对荒芜的西北土地无法为风雨军持续不断的南征北战提供足够的兵源和补给,以至于目前许多军队都得不到满员的补充,而地方上更是不得不让白发的老人和体弱的妇孺进行耕作。
风雨军便如同一夜之间的暴富,在极度膨胀的同时却出现了后继无力的危险。
风雨在击退燕南天之后,之所以不顾兵马疲顿,连续用兵冒险进攻险要的巴蜀,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便是在于为凉州补充足够的物质尤其是人口兵源。
因此,云济提出的迁居巴蜀富户的建议,十分必要。
巴蜀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又有群山蜀道之险,的确是一个天然的宝地,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巴蜀的地方豪强势力根深蒂固,百姓们也安居乐业,缺少“万里觅封侯”、尚武进取的豪情和勇气,这既不利于风雨军迅速的从巴蜀获取巨大的财富支持领地的良性发展,也不利于迅速补充兵员恢复并壮大战斗力。
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彻底打破巴蜀已经延续了千百年的现状,彻底破坏地方的门阀统治,将西北优先耕战的制度和勇于开拓的民风带入这块相对封闭的地区,从而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洗涤这里的腐朽之气,将巴蜀便做第二个凉州。
可惜,这个方案遭到了清流士林们极其强烈的反对,数千年一直凭借土地牢固束缚百姓巩固统治的圣龙帝国,历来都将迁徙人口视为劳财伤民、损害社稷安定的暴政,在这些儒生的眼里,将协助帝国管理地方的豪门从土地上分离,简直就是对于帝国制度的毁灭性破坏,势必严重动摇着帝国的延续;而且如此骚扰民众,也确实不利于风雨军招揽巴蜀的民心。
如此一来,风雨便陷入了非常尴尬的窘境——需要雷厉风行推广的战略决策,却缺少能够认同的官员前去执行。
面对着官员们的顽固,焦躁和愤怒从风雨的心底涌起,让他几乎想要咆哮,只是理智最终束缚了他的行动。
“冷静!冷静!”
默默的按捺下心中的烦恼,风雨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下方的官员。
李氏家族显然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样子无意介入,云济也独木难支出现了打退堂鼓的样子,无忧谷一系却是群情激愤——由于风雨军相对宽松的舆论环境,令这些执著于自身理念的书生一如既往的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大有舍身取义的慷慨,只是这种不顾一切要做忠臣的狂热,如今给风雨带来的只能够是无奈的苦笑。
“不管怎么说,敢于仗义执言,总比唯唯诺诺要好吧!”
风雨只能够进行自我安慰,有时候大权在握的定凉侯,也颇有不顾舆论我行我素、独断独行的冲动,不过每一次都被自我的理智所牵制。
因为,尽管利用自己的威望和权力发号施令绝对比现在痛快得多,但是风雨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因此成为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这种在如今圣龙帝国庙堂之上已经弥散、最终造成了偌大的帝国丧失了生机和活力的风气,是绝对不允许在凉州重演的。
更何况,不同于从呼兰人手中夺回、原先的利益集团已经七零八落的凉州,要想在继承了圣龙帝国千百年传统的巴蜀,进行全新的整合,就必然会面对这样的问题——自古以来,大多数的人才都往往倾向于当时的主流思维和传统观念,相对抵制着变革的方案,而除了少数真正有大魄力和长远眼光的俊杰之外,支持变革的往往是那些见风使舵的投机者,因此如果强行推广的话极有可能造成大批正直有为的官员纷纷离去,而阿谀奉承者则借此机会阳奉阴违,行中饱私囊之实,令变革的效果适得其反。
故而,治理内政不同于行军打仗,这种涉及到社会各个阶层生活的变革,其推广绝不可能依靠权力和力量,强行的颁布命令,就能够达到令行禁止的效果,事实上到时往往会欲速则不达。
意识到这一点的风雨,只得耐下性子,放弃了高压的打算,将希望寄托于在重臣们的支持之上——因为还有三个尚未发言、却在军政两界都十分重要的部下,其意见十分重要,他们所拥有的地位、权势和影响力,足以左右风雨军的战略决策。
首当其冲的青龙军统领白起很为难。
真的很为难。
白起是目前留在凉城的军方地位最高的将领,在整个风雨军中也是深孚众望。
相对于当初默默无闻的风雨,还有只当过百夫长的秋风军统领秋里、前赤狮军统领洛信等人,曾经的伦玉关总兵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名扬天下,一直都是抗击呼兰的前线大将,因为获得伦玉关而崛起的风雨军之中,不少军官都曾经是他的部下门生,无论地位还是威望都远远超过当年的风雨,论起军旅资历恐怕也只有白虎军统领朱大寿勉强可以相提,但是绝对不够资格并论。
便是这位无论资历还是声望都无与伦比的名将,却在伦玉关收复之后,信守诺言发下了最为严肃的圣龙血誓,忠心耿耿的全力辅佐年轻的风雨转战南北,这些年来一直默默的担负着保卫风雨军后方的重任。
在去年风雨改革了全军编制之后,青龙军的兵员大大扩展,成为了风雨军领地的守护神,虽然总体的战斗力有所下降,但是被白起亲自训练的弓箭队却依然有足够的资本傲视其他各军,在同燕南天的战争中更是大显身手,令所有原先以为青龙军将会沦为二线部队的人们大吃一惊,保持了青龙军的地位和尊严。
于是,白起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风雨军中的元老级人物,而且由于长期镇守后方的缘故,其地位和影响力,更是相应延伸到了地方,再加上为人稳重亲和,以至于即便是那些恃才傲物的士林清流们,也不得不在这位声望卓著的大将面前,表现出尊敬和礼数。
因此,当感受到风雨的目光时,白起很明白高高在上的主公目前对于自己的希望是什么,更明白如果此刻自己开口的话,很有可能扭转这场争论的结局。
但是,白起无法开口。
因为他看到了欧静企盼的眼神。
白起认识欧静,早在风雨之前。
当年呼兰人用计夺取了伦玉关打开通往中原的大门之际,遭受权臣陷害身负重伤的白起,正是在无忧谷的救助之下方才幸免。
白起了解欧静,他很清楚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如何做,但是欧静却决不会去为自己的弟弟争什么巴蜀总督,在那个年轻文静的女子心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