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漫卷着尘沙,令天地顿时昏黄。
呼啸而过的风中,夹带着雨滴。由小而大,由缓而急,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下,就仿佛天庭的玉母,怒扯下珍珠的宝帘,片刻功夫,便将山丘起伏的平原拉上了一道朦胧的水幕。
杀伐却在大雨的掩饰下,悄然进行。风雨脸色难看的注视着战场。
夏季的暴雨,总是那么令人难以捉摸的到来。
这一场天气的剧烈转变,显然给战场投下了难以预测的变化。
尽管雨地的泥泞,给呼兰骑兵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但是情形似乎对于各方势力拼凑起来的联军更加不利。
整个战场不得不依赖黑狼军的奋战,至于其他各部,好的如燕家军,总算在稍晚的时候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苦苦支撑着丧失主动权的防线确保不破;差的则尚未等到呼兰人的突袭,便已经鸟兽散。
也许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命运,呼兰大国师张仲坚这一次显然投入了大筹码,平时轻易不动用的狂骑兵,此时竟然全线出动,呼啸而过的精锐,挥舞着战刀,抡击着铁锤,发射着弓箭,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转眼之间,圣龙联军原本精心部署的防线,已经被连续突破三道,第四道也已经岌岌可危。
倾盆大雨让圣龙人根本来不及发动准备好的陷阱,放火阻敌的计画更是彻底的泡汤,站在第五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上的帝国宰相,不顾侍卫的劝阻、暴雨的肆虐和冷箭的流窜,笔直的站立着,牙齿死死的咬着已经泛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负于背后的双手也在不自觉中绞在了一起。
在风雨的身后,只有欧仁带领的三千近卫军。
他们是和黑狼军一起星夜兼程而来的,无论是天上的狂风暴雨,还是面前的铁骑劲旅,都没有让他们有丝毫动摇和畏惧,此刻正笔直的站立在自己的统帅身后,随时听候着统帅的号令,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箭雨,似乎都不可能阻挡他们奋战的步伐。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那些被风雨强行带在身边的诸侯和官员。
虽然不乏能征善战的将领,但是也有很多早已经面无人色的衮衮诸公。
“危难之际,风雨自当于诸位共进退!”
在那位权重天下的凉国公轻描淡写的话语中,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这些拥兵自重的诸侯们,便这样被风雨用微笑背后的刀枪请到了身边,想溜也溜不掉,只能无可奈何的听凭命运的拨弄。
相对于这些藩镇,也许另一部分人的运气更加糟糕。
十多颗头颅被高高的悬起在竹竿之上,血污的面目正向着战场。
他们之中,最低的级别也是校尉。
“可惜,如果再多五万西北劲旅,战场就大不一样了!”
喃喃的自语中,风雨有些懊丧。
派遣执法的部队,毫不留情的斩杀了这几个丢下部队和防线擅自逃跑的懦夫,并且提拔了一些勇敢的战士升任军官之后,对于军心士气的振奋,毕竟还是起了相当正面的作用,可惜还是无法和燕家军、风雨军这些真正的劲旅相提并论。
这个现实多少让风雨有些恼火,不过却也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战线依旧呈现出对于圣龙帝国来说,极其不利的趋向。
几次扬手,几次落下,让近卫军出击的命令涌到了嘴边,却又吞回了肚里。
“为凉州保留一些血脉,以期东山再起吧!”
表面上,似乎是妻子李中慧的谏言起了作用--这句话后来被有心人传播,成为风雨坐视友军和黑狼军浴血奋战惨重伤亡,而麻木不仁、有心保存实力、观望怯战的罪证,不过风雨本人却对这一指控不屑一顾。
诚然,战场的局面有些朝不利于自己而且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风雨也确实考虑过保存一些实力,以便应付战败之后,整个风雨军在军事政治方面极其不利的窘境,不过这也仅仅限于心头的转念。
事实上,作为风雨军嫡系主力之一的黑狼军,自始至终都奋战在战斗最为激烈的第一线,所承受的伤亡也是全军之最,而风雨也一直都在考虑近卫军出击的时机,并且让这支最为精锐的部队一直保持着最高的战斗戒备。
真正让风雨犹豫的,是出击的时机。
作为仅有的战略预备队,仓促的投入不仅于事无补,不到瞬间便会淹没在呼兰人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之中,而且还会让最后一丝获胜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为此身为最高统帅的风雨不得不谨慎的权衡。
“主公,东北方的呼兰军团开始行动了!”
正在此时,随军长史金岑神色紧张,送来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此次突围,完全是基于天气的变化,无论是守方还是攻方,在相当程度上都是随机应变,因此呼兰人外围的部队,显然也并没有做出默契的配合,更让风雨寄予厚望的是,呼兰人内部的权力斗争,影响到军事上行动的巨大可能性。
这一想法的根源在于,张仲坚终究不是草原人,而真正统领着呼兰大军的很大一部分军官,则毕竟还是出自于草原的大贵族,这种根深蒂固于国家体制根本的势力,即便是雄才大略的大国师也不可能彻底铲除。
当昔日名君贤臣上下一心的融洽和平衡被彻底打破之后,纵然运用巧妙的权谋和武力的高压,所能够达到的效果也仅仅是让仇恨和反抗的心更为隐蔽的潜伏,因此在如今张仲坚深陷困境的情况下,无疑便是检验着这位大国师在呼兰的根基究竟稳固到何种程度的契机。
可惜,东北方呼兰军团的调动,多少都有些沉重的打击了风雨内心的期望。
由此看来,就算张仲坚尚未完全控制住整个帝国,至少也拥有着足够的影响和威望,其权力的构基,尚不至于如此的不堪一击。
摇了摇头,驱散了内心这个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风雨毫无表情的思忖了一下,沉声命令道:“告诉上官明镜老将军,我风雨在此便将这一战的胜负和帝国的兴衰拜托他老人家了!这里没有援兵,有的只是数十万浴血奋战的将士的背脊!”
“..是!”金岑略一犹豫,眼眶有些湿润的应道。
他清楚,紧接着对于负责监控外围敌人的上官明镜来说,注定了将是一场梦魇般的恶战。
“不好,第四防线瓦解了!”
这时,随着一名长史部军官的惊呼,战场上圣龙军队的形势继续恶化。
栅栏和绊马索终究没有阻挡住呼兰骑兵气吞山河的步伐。
无愧于天下无敌军团的美誉,堪称精锐中的精锐的呼兰狂骑兵,发挥出惊人的战力,在他们的面前任何抵挡都是那般的脆弱,四周抛洒的都是头颅、身躯和鲜血,纷纷成为了死神镰刀丰盛晚宴上的佳肴。
一时间,风卷着狂沙,遮掩住了天地的光芒;地淌着雨水,冲洗掉了鲜血的猩红。
混乱之中,听见的只有兵器的碰撞和厮杀的吶喊。
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脆弱,倒下的是烈士,战斗的是勇士,坚持的是荣誉,留下的是壮烈,在这混乱之中,生与死是如此的贴近,顷刻间便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主公,让黑狼军歇一歇吧!哪怕是片刻,给这些健儿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吧!”
正在此刻,一个全身的纱布和征伐的战甲都被血水和雨水完全浸透的年轻军官,策马扬鞭滚落在了风雨的面前,近乎于嚎啕大哭的吶喊着。
也难怪耶律楚振痛哭,黑狼军是以耶律部族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很多军官和勇敢的士兵都来自于部族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在之前的几场战争中本就已经伤亡惨重,而今天更是拼得血流成河,经过连番的激战,早就不成建制,在阻滞了敌人步伐的同时,自己也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
如果不能够及时撤下来整编的话,那么那些零星的部队,势必会继续付出更为惨重的伤亡,也必然会有更多的兄弟手足惨死在这沙场之上。
“不行!”
然而,风雨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表情,有的只是绝情的冷酷,话语简短但是尖锐。
“我相信这支曾经被耶律明雄、耶律镏铂这样的天地男儿统率过的英雄之旅,不会玷污他们先烈的英名。”
呆了半晌,那年轻军官突然疯狂的大叫了一声,满脸通红的重新跨上了战马,用手中的兵器,毫不顾惜的策动着坐骑,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驰向了战斗的最前沿,瞬间便淹没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主公,让近卫军出击吧!”
不忍看见昔日的好友同袍面临如此的困境,一旁的欧仁忍不住再次请缨。
风雨没有任何的言语作答。
并非不知道此刻不成建制的黑狼军继续作战势必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然而如果没有黑狼军用生命来阻挡,那么用不了片刻,整个战线便会崩溃,之前所有的牺牲和伤亡,都将成为毫无意义的数字。
所以,此刻的帝国宰相、西北凉国公,正如同标枪一般的挺立于狂风暴雨之中,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视着战场,内心却如同吝啬的奸商,反复仔细的盘算着,就是不肯轻易甩出自己最后的资本。
等待!
风雨冰冷着因为自己的子弟将士正在死亡而滴血痛楚的心,静静的等待。
“君不见,汉冠军,千里逐寇刻石还;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破河山陷,寇骑欺我百余载!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蛮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