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阵亡了!”
“宰相夫人被呼兰人擒住了!”
“那位在昌化城阻挡三十万燕家军的名将风天华,如今降了呼兰人!”
“雁门关失守了,雁门关失守了!”
……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到了圣京城,让原本人心惶惶的都城,陷入了更加惊恐和混乱之中。
伴随着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坏消息而来的,还有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而来的帝国联军将士,其中还包括了侥幸得脱的风雨军战士,和其他北伐的圣龙军兵马。
耶律楚振也在其中。
他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那天,由于晋阳太守章凤祥,为配合呼兰人的突袭而率部哗变,以至于原本占绝优势的数十万圣龙联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正在军营之内的黑狼军统领于慌乱中,便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淹没在友军混乱的人海中,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到进攻中的呼兰人。
仅仅是由于父兄的余荫而担任统帅的耶律部族年轻人,既没有足够的勇猛,也没有名将的睿智和镇静,来挽救狂澜之中的危局,他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有在亲信侍卫的簇拥下,浑浑噩噩的顺应着溃退的潮流南下。
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片空白中,所有的行动都被一个念头所左右——逃,逃,逃,彻底逃离这个该死而且恐怖的地狱!
以至于当他来到圣京城下的时候,聚集在身边的部下,仅只有数百人。
现状十分不妙。
在之前伏击和阻挡呼兰军的大战中,黑狼军便已经损失惨重,而如今的大溃退,更是让黑狼军完全失散了编制,而且丢弃了所有的辎重和笨重的兵器,更为严重的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找不到他的士兵,而他的士兵也不再聚集在自己的统帅周围。
耻辱,愧对耶律部族历代武勇的耻辱!
大口喝着闷酒,驻扎在城外大营的年轻将领,满心的懊恼,为自己在这场混乱中庸庸碌碌的表现而郁闷,这大大损害了他身为名动天下的军团统领的骄傲,和一直以来因为少年得志而雄心勃勃的自负。
“哈哈,胜败乃兵家常事,耶律将军何必如此苦闷?”
爽朗的声音,自营寨外传来。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大汉,浓密的眉毛之下,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方方正正的脸庞有点削瘦,下面长满了胡子茬,紧抿着嘴唇给人一种沉着和冷静的印象,而举手投足间却又洋溢着活力和斗志。
“朱将军!”
勉强笑了一笑,耶律楚振站了起来行礼。
和所有的风雨军将士一样,对于这个曾经追随燕南天杀入凉州、沾满了西北军民鲜血的庞勋叛将朱全,耶律楚振绝对没有半点好感,尤其是风燕两家的争斗,还牵扯到了黑狼军老统领耶律明雄的血仇。
不过这一次,耶律楚振却无法否认,如果不是朱全率部及时救援,杀退了尾随追击的呼兰人,自己此刻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好好的待在这儿。
面对这样的救命大恩,信奉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生准则的草原男儿,自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板起脸来。
“耶律将军何必如此多礼!你我同殿称臣,又同袍从军,值此大敌当前之际,自当同仇敌忾,若耶律将军不嫌朱某出身低微,昔日又得罪过风雨军将士,彼此以兄弟相称,朱某便已足矣!”朱全大步上前,双手把住了耶律楚振的臂膀,十分真挚的说道。
“这……朱、朱大哥!”耶律楚振略略犹豫了一下,眼望着对方充满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顺应着朱全的要求应道。
“好,太好了,从此之后,你我便是好兄弟,但若有我朱全的一份,便绝对少不了耶律兄弟你的!”朱全大喜,信誓旦旦的说道。
“大哥!”
本就崇尚豪迈、爽朗的草原男儿,心情一阵激动,双手用力的反过来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如果说之前的称呼,还有些情面难却,而这一声“大哥”,却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诚意。
“哈哈,好兄弟!”朱全满意的拍了拍耶律楚振的肩膀。
作为庞勋旧部,朱全的出身,在圣龙帝国的满朝将领中,绝对是卑微的不能够再卑微了。
在投奔庞勋杀官造反之前,朱全知道,自己在人们的眼中,始终不过是一个给商贩作洗衣缝补的女佣的儿子,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无赖。
即便是如今,在经历了夺取圣京、韩陵两座名城,反叛庞勋奠定中原大局这样足以左右历史的大事之后,叛将的恶名,在这个素来崇尚忠义的国度,依旧成为同僚们鄙视的理由。
而燕南天的败北,更让他为着随时可能领受风雨军的报复而惶恐不安。
不过,朱全此刻却有些庆幸自己这种如履薄冰的处境。
正是这种处境,让他即便是在风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着警惕,他的军队一直都处于战斗的戒备之中。
因此当章凤翔哗变配合呼兰人袭击,引发了全军溃散之际,当即便是风雨军、燕家军、公孙军这些雄师劲旅,也无法稳住阵脚的时候,朱全和他的嫡系部队,却是整支大军中反应最快、情绪最稳定、撤退最从容的兵马。
深知自己没有本钱输掉,深知军队关系着自己的富贵前途,朱全对于军队有着近乎于凶残的严苛,来确保自己的地位和控制。
而这种严苛,此刻却有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十七天的撤退,从幽燕到雁门关,从雁门关到圣京,百余次的激战,数百里的行军,韩陵军却奇迹般的保持着完整的编制、高昂的士气,甚至还顺带救援了耶律楚振。
于是,当张兆的燕家军和公孙飞扬的部队,下意识的东撤齐鲁,当风雨的精锐部队被呼兰人尽数围歼,当其他诸侯的部队土崩瓦解的时候,朱全竟然是带领着三万虽然疲惫不堪,但是却军容整齐的军队,退到了圣京。
正如同没有返回自己的驻地韩陵而是来到圣京一样,搭救耶律楚振,也完全是出自朱全的一种直觉。
直觉到了自己如今正用有着一笔十分庞大而且关键的筹码,这样的筹码如果运用得当,必将给自己带来更为腾达的富贵。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便是圣京城对自己的态度——“凡扰乱圣京秩序者,一律处死!”
如今掌控着圣京城的血衣卫统领,其命令一如既往的血腥。
这当然让觊觎着帝都繁华的朱全颇为不满。
“老子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作为回应,朱全默许,甚至唆使了那些百战余生的士兵。
在溃退中丢失了军人的勇气和荣誉,一心想要在弱者面前发泄以重塑自信的败兵们,显然也很欢迎朱全的这种暧昧。
他们开始成群结队的闯入自古以来外军不得擅入的都城。袒胸露背,散发着干涸了的鲜血腥味,挥舞着寒飕飕的刀剑,确实让人不得不避之三舍——在他们的面前,似乎官位、道德、文章都没有半点作用。
对此,血衣卫针锋相对,一支精干的行动队很快便在全城巡逻,高明的身手让很多自称在战场上死过好多次的老兵油子们,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了,再也无法活过来。
“耶律兄弟,大哥这次是来向你道别的!大哥自知罪孽深重,纵然宰相大人豁达,兄弟你又大度,却也未必能见容于魏统领他们,为了不在这个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大哥决定带着兵马北上!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就算是死,若能够阻挡一下呼兰人南下的步伐,也算是大哥赎了点以前的罪恶,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这神州男儿的身躯!”
回应血衣卫的镇压,朱全拒绝了部下们洗劫京城的建议,而是跑到了耶律楚振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别。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从痞子到反贼,从反贼到命官,朱全深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既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并不比自己真的高贵;既然,做官和做贼,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么他朱全朱大将军,自然不愿意做一个平白为别人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的反贼,要做,也要做拿别人的鲜血和尸骨铺路的藩镇诸侯。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朱全内心冷笑着。
在朱全暗自的冷笑中,耶律楚振则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带着浓浓的酒气,恶狠狠的道:“大哥你放心!有我耶律楚振在,就绝不容许血衣卫那般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趁着宰相大人不在,恣意胡作非为!”
“所有凉州一系的官员,擅自离开圣京者,以临阵脱逃罪论处!”
当欧静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无法置信,一向都以温和著称,犹如圣母一般的无忧谷主,竟然也会如此冷酷。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无忧谷主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些心底的烦恼,统统都驱散出去。
欧静自己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现实却让她异常失望。
华丽的词藻、优裕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和受人尊敬的传统,让养尊处优的文官们,在国家危急的时刻,并没有表现出,与民众和朝廷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优待和尊敬,所匹配的气度言行。
恰恰相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在嘴上依旧大义凛然的同时,却都已经打点好所有的细软,双眼紧紧的盯着局势,做好了多方面的准备,甚至包括了向帝国的征服者讨好邀功。
昔日里,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风骨,在这些堪称帝国精英的栋梁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荣华富贵和美人罗帐,成为了蚀骨的毒药。
风花雪月、繁文缛节,则消耗了血气和锋芒。
而长久以来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则让他们忘记了尊严,无视了廉耻,却还以审时度势而自命不凡。
这就是当今圣龙的士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