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者本就是传承种的寄主,被污秽后,更是一具行尸走肉,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掌控,这样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
不能锚心,没有黄柏脂……没有玄十一……
厉九川在水中抬起手,神色迷茫地看着指甲变得更尖锐,四肢异化也越来越明显。
他没有后路,也没有精妙的谋算,要任由白帝同化自己吗?
反正秽种只会吞吃世人,屠戮生灵,不也跟自己最疯狂的欲望相同吗?就算把身体交给白帝,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甚至还更安稳了。
不用担心污秽,不用对抗敌人,不用忍受仇恨的折磨,不会受伤,不会痛,不会流泪……秽种,多么美好啊,它们连思想和心智都不存在,只一心宣泄,就算没有快乐和自由,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
厉九川静静地在水中下沉,一丝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他的身躯开始出现更加异常的变化,头颅长出一颗又一颗的眼睛,四肢骨骼变得坚实宽大,嘴里突出獠牙,尾骨刺破皮肉,像树枝抽条似地生长,变成一根遍布倒刺的骨椎。
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度长青背着手目睹这一幕,曜云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口。
“大人,他马上就要被污秽了,一旦帝种秽变,对西金,乃至整个上水渡都是灭顶之灾,还请您早做决断!”
“不急。”
度长青抬手阻拦了面色凝重的曜云,“再看看。”
哗啦!
寒潭里跃出一只怪人,他挑衅似地冲度长青所在方向咧开满口獠牙,骨质长尾甩动,将地面的石板砸的稀烂。
接着,他转身逃向相反的方向,很快就冲出了水院,直奔曜日府外的山野。
曜云攥紧拳头,眼中已经开始亮起灵光,他虽已老迈,但活到如今,不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吗?
那危险的秽种越逃越远,连度长青身上都开始浮现雄浑的气势。
就在两人底线即将被突破的最后一刻,秽种半只脚已经跃出围墙却突然摔落下来,在地上滚作一团。
呼!
厉九川又一次睁开眼睛,夺回了身躯的掌控!
他心跳快得简直要爆炸,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嗡鸣声,浑身骨头又酸又痛,但好歹能操控自己了。
身上那些异样的征兆逐渐消散,不留痕迹地隐没在皮肉之下。
厉九川摸了把自己漏风的裤子,连蹿带跳地奔回独居,而远处高楼上的两人也随之放松了气势,目送他钻回屋子,把自己关起来。
“都已经被污秽到那种程度了,居然还能变回来。”
曜云伸手捋了把胡须,这才发现已经满手冷汗。
度长青却在这时泼冷水,“这小子肯定还是不愿锚心,如果他心无芥蒂,一定会去找你或我,就算他没有合适锚心的物件,我也早为他准备好了,可惜……就算能强撑到最后,也还是会被污秽。”
曜云无奈道:“他才刚来几日,难免会不相信别人,应该多给他一些时间。”
“时间,你看看他急得那副模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遗玉都吞进肚子!才第一天就吃了百万遗玉,你给他时间,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度长青说着,又气又笑地拍在栏杆上,“居然还敢把污秽学子当成爆竹,往学子居里丢!臭小子哇,你是没看见把曜兵气得……早晚给他扔到麒麟台,让那些家伙也享受一下。”
曜云苦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们的“好少君”又从窗子上翻出来,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哦,终于高兴去柏室了。”度长青轻声叹气,“疑心太重,日后该如何叫他放下戒备?”
都灵这边忧虑不已,厉九川则一头扎进柏室的屋子,恨不得搂着香炉猛吸。
只闻到松柏气息的瞬间,厉九川就觉得仿佛身上一轻,有什么重重压着自己的东西退去了。
一股疲倦顿时涌上心头,加上柏室常年焚香的暖意,顿时让他睡意连绵。
争夺躯体十分消耗心力,连保持思考都是一件难事,厉九川只觉得连着打上十天架,也不如折腾的这半天累。
该怎么办呢……
帝种……
真困啊……
厉九川搂着香炉铜脚,沉沉的昏睡过去。
……
停下!
睡梦中突然传来警兆。
停下!
厉九川皱起眉头,却仍未睁开眼睛。
停下啊!!
似乎有什么在抓挠他的肩膀,源自血的铁锈味涌出刺鼻的芳香。
厉九川陡然清醒,只见自己粗壮得诡异的双臂正勒着一个人。
这厮脖子都快被他勒断了,血水正从嘴里外溢。
厉九川猛地将之丢出去,只见斑驳的阳光自繁茂的枝稍间落在自己身上,周围是清冷的矮小屋舍,和一排灰瓦院墙。
他竟然不在柏室大殿了!
什么时候?!
连黄柏脂也无法阻拦白帝吗?
厉九川低下头,他此时身形已经畸形到和围墙同高,苍白泛青的皮肉上盘绕着黑色纹路,数只眼睛同时传来视野,将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条丈长骨尾甩动,只轻轻一摆,空气就传来撕裂的风声。
这是个什么妖怪啊……
厉九川敢肯定,自己后背和后脑上绝对长着不止一只眼睛。
难道锚心已经迫在眉睫了吗?
传承者太弱,将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绝不可取。
死物无情,难以巩固人性,何况并非所有死物都能用作心锚,如天地,日月,山川,若非能与之共鸣存情,也无法锚定。
用前世记忆中的寄情之物锚心?他对前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更不用说那里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太容易消逝了。
而消逝的东西也无法锚定,它们本身就不存在于世间,强行锚心只会让人疯得更快。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用来锚心,一定能支撑到自己实现夙愿,除了祂,还能有谁呢?
可如此一来,祂会不会察觉呢?
要死在不共戴天之敌的手里,还是死于帝种污秽?
厉九川的思绪越来越滞涩,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哀叫,原来是刚刚差点被他杀死的家伙醒了。
这学子看见始作俑的怪物还站在他身边,顿时闭上嘴装死。
厉九川踢了他一脚,“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人眼皮偷偷睁开一条缝,却见一条锋利的苍白骨尾正对准自己!
“别!别杀我!”他惨叫起来,大声道:“现在是……是冬末春初!”
“谁问你什么季候?”厉九川气笑,“离曜兵夫子发飙过去了几天?”
“那是十日前的事了!”
十日!
厉九川的气势骤然沉重下来,吓得那人连连求饶。
之前丢掉的只有半天光阴,现在居然连续昏睡了十天!白帝也不知道拿着自己身体怎么逃出柏室,又偷偷摸摸溜到这里准备吃人!
必须要锚心,不能再等了。
空中刮过一道劲风,倒霉学子左右打量,确认那人已经离开,才爬起来往夫子殿狂奔。
他得马上告诉夫子,府里出了个强大的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