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总督府,后院厢房。---浏览器上输入-www.69zw.com看最新更新---
张之洞与张佩伦遥对而坐。房间里略显阴沉,沉香焚烧,烟雾缭绕,将张之洞整个人包裹起来,就仿佛一片阴霾一般。偏偏日头西陲,阳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张佩伦身上,二人一明一暗两相对比,就好似这满汉之争一样。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三百年必有王者兴!张之洞饱读诗书,这些道理心里头清楚。三年前何绍明挥师南下,以其兵锋之强盛,就是一举席卷南北也未尝不可。可何绍明偏偏止步于长江之北,士族只道是又一个目光短浅的洪杨之辈!倘若当日出一偏师,直捣黄龙,一举端了满清皇室,天下群龙无首,必尊何绍明为主。丢了这个机会,还白白放清室下了江南,图生多少事端?
当日张之洞也未尝没有这般想法,想不通何绍明怎会放过大好机会,就此止步于长江。三年来北地一举一动落入张之洞眼里,他这才明白何绍明此举的深意。世道变了,以往种种都成了过往云烟!方今天下,宇内矛盾纠结,外有列强环绕,已经不是三百年前只需兵戈便可定鼎天下的时代了!北地一条条政令出来,均地权,限制土地兼并,兴工商,创造财富,改官制,彻底整顿吏治……人家何绍明不但要的是整个天下,而且还要将这个天下彻底改天换日。
之所以止步长江,为的就是集中精力、财力,改造一方;放清室,那是怕没了清室,整个江南彻底乱了套。原来,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大清国当成对手。何绍明要改天换日,不止是换个皇帝,而是要将整个天下彻底掉个个!
别看如今清日兵锋强劲,可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朝鲜底定在即,不消多久,待国防军大军回援助,十几万清日联军就得灰飞湮灭!
何绍明以一己之力,搅动这天下大势,每每趁势而起,无往不利!偏偏何绍明的举动,在效果显露之前,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张之洞想不通,国朝怎么就出了个如此离经叛道的人物!
两人遥遥对坐,只是偶尔品上一口香茗才会发出响动,除此之外再无声响。目光触碰,随即转开。坦然承认来做说客的只顾着喝茶,小一个时辰没发一言;嚷嚷着报效朝廷的,也没了那股愤恨劲头。这种诡异的沉默,与方才辕门外的剑拔弩张迥然。个中意味,恐怕只有二人才会明了。
说起来二张都是清流出身,此前所走的道路几乎相同。只是甲午之后,一个循规蹈矩,另一个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刻下同在一屋檐下,张之洞老太毕显,张佩伦却愈发富态,满面红光,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岁。这种鲜明的对比,不由得让二人纷纷猜测,对方到底是如何经历这三年的。
一壶上好的香茗已经彻底凉了,张之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张幼樵来做说客,有何凭借?”
张佩伦笑而不语。
张之洞拧眉,又道:“不外乎高官厚禄吧?且回去吧,老头子一辈子给大清卖命,已经位极人臣,他何绍明开的价码收买不了我张之洞。”
张佩伦只是喝茶,笑嘻嘻瞧着张之洞,还是不说话。
“没错,别看清日大军兵锋甚利,可泱泱大势之下,不过是昙花一现。老头子也瞧明白了,这大清国是保不住了。既然如此,就让老头子守着这破房子一起埋了也就是了,何苦多此一举邀买人心?底下人心浮动,凭借你张幼樵的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自然有人转投,在我这儿费心思,不值当。”
张佩伦轻轻放下茶碗,笑道:“香帅,您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这天下大势,无数人望汇聚在哪儿,可还有第二家?大总统兵戈之强,就算称雄宇内也不为过吧?二十师国防军,别说这大清跟日本绑在一块儿,就算是独立面对英国,输赢也是难料!”见张之洞默然承认,张佩伦继续道:“既然如此,香帅可曾想过为何有如此强军,大总统却固守长江以北,坐视大清重整旗鼓?可曾想过为何不趁日俄相争,大军南下席卷江南?可曾想过为何外强中干的日本,死活要我们血拼到底,甚至不惜让国内民生倒退二十年?”连番的发问,问得张之洞哑口无言。停顿了良久,张佩伦这才叹息一声道:“大总统所图者,非一家一姓之江山,也非汉家天下,乃是为整个中华民族于列强博弈当中谋求一处生存空间啊!英国人背后黑手频频,就是生怕共和国强盛起来,彻底断了其远东的利益!”
“香帅,世道变了!死抱着从前种种,已经行不通了。以李中堂之才,苦心几十年,落得个什么下场?吐血而亡,死了还背着卖国贼的恶名。香帅难道想百年之后,也让后人如此评价?”
张之洞咂咂嘴,忽然生出一股愤怒,拍案道:“说得好听,难道贰臣的名声就好听?我张之洞不是你张佩伦,脸皮没那么厚!”
张佩伦也不生气,眼睛直盯着张之洞,一字一句道:“倘若如此,你张之洞就是为了个人喜好,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的罪人!”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张之洞心旌摇晃,脑子里反复重复着‘罪人’两个字。他只是心惊胆战地掂量着,如此恶名,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张佩伦瞧着张之洞色变,语气一松,道:“香帅,个中种种,您比谁都明白,怎么就跨不过这个坎儿?张某来之前,大总统托张某告诉香帅,只要湖广改旗异帜,大总统就送您个民族英雄的牌位!”
“民族英雄……”张之洞还在失神地犹豫着,门猛地被撞开。湖广一众官员,总督府的幕僚已经鱼贯而入。领头的辜鸿铭已经长揖在地:“香帅,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几十号人齐声作揖道:“请为天下苍生计,改旗异帜!”
广州,燕塘炮一营。
倪映典与赵声将尸体重重摔在地上,随即就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