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甲叶佩环互相撞击的响动。梁方平急忙睁眼一看,原来是驻扎在封邱门里的第三将左部将。
“田将军?”
他下意识地从交椅上长身而起,平阔的大脑门上划满问号,“你怎么跑过来了?”
“属下有要事须当面向节帅禀告,方才路过州北瓦子时,获悉御前禁卫师旅已经驻足不前了。”
“哦?”
梁方平颇感意外:“他们意欲何为?”
“他们说了,越王和兵部李侍郎,意欲亲莅中军大帐,面见节帅。”
“越王?”
梁方平愕然一怔,难怪今日摆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新官家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牌亲王支使过来了。如此看来,莫非咱家错怪了邵成章那个贱婢?
“节帅要不要见他们?”
“见!当然要见了!”
不料梁方平话音刚落,姓田的左部将突然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尖嘴铜制军哨放进嘴里,嘟嘟嘟地吹了起来。哨声尖锐凌厉,直冲云宵。
梁方平陡然一惊,正待问明原由,忽听瑞圣园祭坛附近响起铁蹄踏踏以及马挂銮铃之声,清晰而又急促。
时间不大,很快有十几骑河套高头大马越过三丈多高的寨门,向着中军大帐急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两位中年官员并辔而行,其中一人身穿紫袍,另外一人身穿绿服。梁方平粗略辨识了一下,服紫者应为越王,而服绿者可能是李纲。
紧接着是十一位全甲骁骑,除了其中一位身量甚为单薄之外,其它人个个生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犹如在空中御风而行的半截铁塔。
金瓜武士!
尽管他们并没有随身携带着象征自家身份的金瓜锤,而是在背后斜插了一口长柄陌刀,梁方平还是只瞅一眼就认出来了。
越王和李纲率先冲到中军大帐前面,两人翻身下马,缰绳随手一扔,径直往里面大踏步走去。
梁方平早就侍立在大帐门口恭候着了,他一边趋步上前,一边冲着越王拱手揖拜:“本职参见越王殿下!”
越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兀自与李纲一左一右在门口对峙而立,乍一看好像是两人大老远的跑过来,专门为他梁大将军站岗放哨似的。
就在这时,十位全副武装的金瓜武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他们的侍卫长——也就是那个身量最单薄的家伙——缓步走了过来。
梁方平直到现在才发觉不对劲儿,十位金瓜武士身上穿的是清一色的锁子甲,凤翅兜鍪下面罩着铁灰色面甲,只露一对大眼珠子,而侍卫长身上穿的则是朱漆山文甲,凤翅兜鍪下面是紫铜面甲,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透射出来的却是慑人的精光。
他在路过梁方平身边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确认了一下:“你就是梁节使吧?”
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色彩。尽管如此,梁方平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当下竟然鬼使神差地颔首答了个是字。
侍卫长自顾自地往营帐里走去,不可思议的是,越王和李纲两人竟然像跟班仆役似的,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十名金瓜武士自动分成两班,一班跟着侍卫长缓步进入帐内,另一班则拔出长柄陌刀立于帐外严阵以待。
梁方平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像个狸奴似的蹑手蹑脚的跟着众人走了进去。事实上对于侍卫长的真实身份,他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就算是百分之百,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静静的等候贵人自己揭下罩在脸上的神秘面纱。
身上披挂着几十斤重的具装铠甲,头上戴着可以闷倒驴的兜鍪和面具,又骑在飞驰的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天,赵桓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累散了,也快心慌得喘不过气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奔至墨漆虎头大帅案后边,先摘掉紫铜面甲,再摘掉凤翅兜鍪,然后一屁股坐在墨漆交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实说,这次孟浪的北青城之行,说不定会让他折损几年寿命,看来要想过足金戈铁马的瘾,是要付出沉痛代价的。
“罪臣梁方平叩见官家!”
梁方平只瞅了一眼那张白晳而又清隽的面庞,立马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赵桓兀自用手掌扇着扇子,连头都没抬一下便语气淡淡道:“这里没有什么官家,只有御前侍卫长。你不是要见李侍郎吗?李侍郎已经来了,如何自证清白,你去跟他说好了。”
李纲听了这话,快步走过来拍了拍梁方平的肩膀:“梁节使,你没听陛下说吗?此处并无官家,无须跪行叩拜大礼,起来吧!”
梁方平被他们君臣二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稀里糊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把自己贴身珍藏的所谓铁证拿出来,就在这时,忽听官家大声说道:“此前弃暗投明的那个田姓左部将呢,他不是要见朕吗?让他入帐当面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