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恍若未闻,背脊又挺直了些许。顾清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娭毑,如果不能把她好好带回来,我拿头给你!”
“我们要你的头有什么用,你算什么东西,湘湘没了,你就是一千个头都赔不起!”小满生怕事情生变,跳脚痛骂,“你跪什么跪,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们家的人吗,有本事跪你爸爸去,我们不吃你这套!全世界就你姓顾的最不要脸,在我家吃我家住,到头来还嫌弃我家没权没势,配不上你们这些名流,我呸,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一群垃圾!祸害!卖国贼……”
眼看他已经语无伦次,小小的毛坨悄悄摇了摇头,走到苏铁身边拉住他的手,苏铁冲他挤出一个笑脸,毛坨张开手臂抱住他,苏铁就势把他抱起来,将他泪水涟涟的脸按在肩膀,顿时心如刀绞。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鲜血淋漓的结局,却想不出办法阻止,战争如此无情,竟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心动也要夺走,难道真要不择手段?
一时间,他心头转过无数个恐怖的念头,将怀里的人抱得越来越紧。毛坨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也箍紧了他的脖子,哀哀哭泣。
话说到这个份上,胡长宁已经无力再说什么,僵持良久,慢吞吞踱到胡十娭毑身边,强自定下心神,颤声道:“姆妈,算了吧,别为难孩子们!”
是啊,她心意已决,哪里能留得住,胡十娭毑如何不清楚,顿时泪如雨下,回头抱住两个孩子,一遍遍地说:“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活着回来……”
小满豁出去脸面不要闹腾一场,却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悲从中来,一路踢踢打打往后院走,留下断断续续的呜咽:“你们这些老糊涂,姓顾的是去打仗,不是去菜市场,湘湘是个细妹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我去还差不多……要不得,你们都老糊涂了……”
秀秀默默跟了上去,洗了一块手帕递给他,小满被她看了笑话,更加难受,将脑袋藏在双膝间不说话,秀秀也不理会,径直走进厨房,握着菜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手心已条条红痕,呆了半晌,听到心里有人哭得歇斯底里。
公馆门外,伫立良久的湘君回过神来,咬了咬唇,转身冲一个面容憨厚的军官强笑道:“方军长,让您见笑了!”
方军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做声,倒是他身边的女士咬着手帕,泪水潸然而下。
小穆听到动静,飞快地把门拉开,不禁惊呼出声,“方军长,您怎么来了?天啊,孙夫人!”
“是孙明瑾师长的夫人!”顾清明率先爬起来,冲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一句,踉跄着冲上去相迎,胡长宁和胡十娭毑交换一个眼色,却听湘湘黯然道:“孙师长殉国了。”
不用她提醒,大家早从小穆口中听说详情,不觉肃然起敬,又牵起了隐藏多时的哀恸。抗战打到现在,他们屡次经受失去亲人的伤痛,如今胡家还有两个要上战场,加上顾清明和湘湘,如何能不感同深受!
湘君把孙夫人搀进来,故作轻松道:“娭毑,今天您来配菜,我们做点好吃的吧,方军长和孙夫人还有事情,吃了饭就走!”
孙夫人红着眼眶走到胡十娭毑面前,深深鞠躬,哽咽道:“老人家,谢谢您!”
方军长也凑过来,憔悴不堪的脸上出现一丝尴尬之色,赔笑道:“娭毑,真对不住,这会才来探望您。我这次来是要跟您借人,既然你们答应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请小顾的堂客,也就是您孙女作陪,和孙夫人一起去常德。”他顿了顿,不忍看孙夫人的表情,正色道:“我们要吧孙师长……孙师长的遗体迁到衡山山麓的忠烈祠,让他和将士们团聚!”
胡十娭毑直觉心脏骤然收缩,猛地拉住孙夫人的手,垂泪不语,孙夫人反倒安慰道:“他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您家里也出了那么多英雄,真正让我敬佩!”
两双泪眼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胡十娭毑心头一动,连忙招呼湘君和胡刘氏来陪客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迈着大步走到后院,叫小满抬香案出来,小满已经偷窥到方军长和孙夫人来了,倒没二话,不但香案抬出来,连香烛和果盘一并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