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刚出来时因怕惊动了张县令,是以脚步声极轻,加之山里夜风大,所以正心烦的于七两口子都没注意到。但此时他这一走动起来再加上推门声,却将瓜架下的于七两口子唬了一跳,惊魂稍定的于七嫂子拍着胸脯看向男人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嘎白的脸。
“坏了,刚才说的话被屋里人听去了,而现下屋里睡着的可是……”,于七嫂拍打着胸脯的手陡然僵住了,脸色瞬间也刷的一下就白了……
现在的唐成那儿还有心思理会这个,转身进了屋子之后他便直奔着张县令的屋子去了。
虽然熄了灯,外衫子也脱了,但张县令明显没睡着,“出什么事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许是不用强攻就能解决二龙寨”,唐成话刚说完,张县令已从榻上坐了起来,“快说”。
唐成点亮灯之后,张县令外衫子都没穿的从榻上起来,眼见唐成要去给他拿衣服,摆手道:“别管衣服,你快说”。
“既然没法儿攻咱们就不攻,还是用围的办法”,眼见张县令闻言后神色一黯,唐成接茬儿道:“二龙峰虽然既有水,又产粮,但它却产不了咸盐”。
“咸盐?”,闻言微微一愣后,张县令猛然一拍那原木桌子站了起来,“咸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张县令屋门外,于七两口子刚蹑手蹑脚的走进房来,突然就听到张县令拍案说起了咸盐,本就忐忑不已的两人顿时就觉双腿一软,天爷爷呀,果然是县令老爷听见了,还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这下子……
站起来之后,张县令就再也坐不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就在屋里绕起了,边绕圈儿心思边顺着咸盐这个由头往下想去。
张县令虽没说话。唐成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若说朝廷对那些物资控制最严的话,这里面一定少不了的就是咸盐,而且绝对能排到前三位。咸盐不仅关系到国计民生,更是朝廷税赋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跟后世里盐价极便宜不同。时下地盐价可一点都不低。虽然朝廷取盐的成本价不过每斗十文左右,但经榷场卖出来时。一斗盐的加价高达百文,山南东道并不产盐,所有的咸盐都需要从外地运进来,本道山大难走。所以运输成本奇高,原本在江南东西两道卖价一百一十文左右地咸盐运进金州郧溪县后,每斗差不多还得再加价二十多文的脚力钱。所以对于郧溪县下辖的庄户人家们而言,日常开支中非常大的一项就是咸盐钱,对此在村里住了大半年的唐成深有体会。
时下地郧溪百姓并不像后世人家一样买盐时会刻意多买一些储存,其原因除了因咸盐价高,庄户百姓们来钱的路子少,一次根本买不起太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地原因就在于郧溪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山大水多因此潮气就大,咸盐一次买的太多后容易锈结。如此不仅影响味道。平时使起来费的也就更多。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看着一顿只是多费一点,但年深日久地累积下来之后可就不得了。
因着以上的这些原因,郧溪县人素来就没有多买咸盐的习惯,这二龙寨上地山匪们想必也不会例外。
那平头峰上固然能开荒种地自己产粮,但满山南东道都不产盐,二龙寨上总不可能平地里长出盐巴来吧?人不吃油或许还行,但要是缺了咸盐,可不仅仅是饭菜没味道的问题了,体内含钠量缺乏的直接后果就是会导致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晕眩等现象;严重时更会出现恶心呕吐、心率加速,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视力模糊等症状,二龙寨百多口子里一半都是妇孺,男人们还好说,妇人小孩儿要是没了咸盐还能坚持多少时候?
越想越是兴奋,张县令脸上连日堆积的愁色在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虽然憔悴依旧,但眉宇间分明已舒展的多了,“走,找赵县尉去”。
毕竟是唐成想出来的主意,张县令这样的表现他也高兴,但要说这样深更半夜地跑去二龙寨下,唐成无论如何也得拦着,好说歹说才总算把张县令给劝住了。
晚上本就睡得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县令就起来了,这般情况下唐成也只能跟着起身,草草梳洗后饭都没吃,打着呵欠爬上马背直往二龙寨而去。
起地这么早,连饭都不吃了……眼瞅着县老爷两人策马而去带起的烟尘,担惊受怕了一夜地于七嫂再也按捺不住的心中的害怕,双腿一软的她整个人萎顿在门槛上,哭都没了眼泪……
当天上午的会商一扫前几天的沉闷与压抑,整个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活跃,随着赵老虎一声令下,十多个公差被分成四班,以二龙寨为中心向四方分散探查,探查附近的小商铺在最近几个月是否有大宗的咸盐售卖,就连非正常频度的买卖进出也在探查范围内。
时令已经是五月多了,天儿一天比一天热,再加上这两天的天气实在又闷的很,赵老虎住的那个土围子里呆着实在难受,其实早在他刚来还没受伤的时候,里正就要给他安排在左近的村子里歇宿,只是赵老虎有个毛病,但凡出县城办差时必定要跟手下的公差们住在一起,这习惯都坚持二十来年了,所以虽经里正苦劝,他依旧还是住在了这个简陋的土围子里。虽说伤了腿,但遇上这天气土围子里也实在呆不住人了,众人也就到了外面的露天地里说话。
虽然名曰会商,但唐成看的明白这“会商”两字不过是个说辞,现在还有啥好商量的?张县令、赵老虎及张子山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说其实不过是逗个闷子,其实他们都在等,等公差们回报探查结果,说起来公差们也走了一天多了。又是骑着马的,算算时间脚程也差不多了。
张子山“啪”的拍在脖子上,打死了一只山蚂蚁般大小地蚊子后,他边用手捻着蚊子边恨声道:“点着艾草都防不住。这蚊子真他娘狠”,这么些日子处下来,加之前些天压力一直很大,张子山如今说话也没了张县令初来时强作出的文绉绉模样,尽自恢复了粗豪的本性。
“就身上那熏人的味道。烧最大地艾草也防不住”,依旧是躺在榻上的赵老虎笑着说出这话时。特意举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后叹息声道:“老二,咱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罪了”。
“可不是咋的!自打围捕梁歪脖儿那次之后还真没遭过这样儿的罪,十二年了,他娘地。二龙寨”,张子山说话间扭头往二龙峰看了看,重重吐出一口浓痰后哑声说道:“等把这些乌龟王八蛋从壳子里拖出来之后。我要不好好侍候侍候他们,就对不起咱们这些日子吃的这么些苦”。
张子山粗鲁地言语和恨恨吐出来的那口浓痰都让张县令眉头微微一皱,但对于他说的要狠整二龙寨这些山匪的话却没说什么,作为自幼饱读诗书地他而言,若非是心下也对二龙寨的山匪恼到了极点,也断不会如此。
张县令如此表现分明就是默认了,张子山嘿嘿一笑,情绪明显高涨了不少。边啪啪的拍打着蚊子。边兴奋地说着抓住这些人后将如何处置的话,随着他越说越多。眉宇间的戾气也越来越深。
知道这个二弟这些日子是憋的很了,现在能有这么个话头发散一下也是好事儿,赵老虎也就没拦着,只是在张子山兴奋下提到什么不宜为外人所知的话头儿后,他才重重咳嗽几声提醒一下。
唐成就坐在赵老虎和张县令身子后侧,手上拿着一只长长的枝条驱赶着蚊子,听着张子山在那儿兴奋的说话,他虽然没有接口,但心下实有几分快意。
二龙寨土匪实在是太他娘折腾人了,就不说先来的张子山和赵老虎,现在就连唐成也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地,这让素来爱干净地他难受的很,就不说这个,为了二龙寨,他这些日子耽误了多少课业?
这些狗日地山匪就该整,抓住后整的越惨越好!
就在唐成手摇树枝,心下随着张子山的话yy着山匪们在辣椒水,夹棍等诸般刑具下痛不欲生的时候,就听西边远远的有一阵儿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刚一传来,张县令顿时就站了起来,正自说的满嘴白沫的张子山也半点不慢,站起来后索性就踩上了刚坐的小杌子往西探看,就连在榻上躺着的赵老虎都支起了半个身子。
唐成顺手将赵老虎枕靠着的那床水竹席往他腰下垫了垫后,也拎着树枝站了起来,他这会儿心下也着实紧张,这紧张不仅有着跟张县令和赵老虎等人一样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次以咸盐为由头的方略是由他第一个直接提出来的。
闷热天儿里赶的又急,那马上的公差也是满脸油汗,嘴上起着一层干白皮,他还在远远儿的往这边跑,张子山已扯开喉咙问道:“老黄,咋球样?”。
“没有!”,听到老黄在马上高声的答应之后,张子山攥的紧紧的右手狠狠砸在左掌心,“好!”,与此同时,张县令也如释重负的长叹了一口气。
赵老虎的脸色倒还平静,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刚刚支起的身子复又猛的躺倒下去,“唐成,给我端碗水来,这天儿太蝎虎了,闷的人心里跟点了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