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夫君用熟悉的声音唱着这样温情缠绵的情歌,郑凌意恍然又想到了扬州市舶使府花园中他那热烈而新奇的情语,心思绵绵之间一时竟忘了推门,这一幕直让远处的丫头婆子们看的莫名惊诧,不明所以。
今天宅子里到底撞了什么煞?怎么老爷和夫人个顶个儿的透着古怪。
正在郑凌意心思飘忽之时,随着里面的歌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灶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歌声戛然而止,唐成手扶着门扇诧异道:“凌意,你怎么在这儿?”
“啊……噢…妾身也是刚从东谷里回来,听丫头们说夫君在里面,正走过来要敲门的”,郑凌意借着整理鬓发微微低了低头,“夫君怎么会到灶房里?便是要吃什么让小青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以唐成现在的眼光,郑凌意这样粗疏的掩饰技巧怎么瞒得过他?坏了,她听到了!心思一动一转之间,唐成已决定就此维持现状,既然凌意说她没听到,那自己也就当她没听到,这件事不能再提更不能解释,这也实在是没法子解释,难倒要跟她说穿越?跟她说后世?跟她说无印良品?真要这么做的话才真叫疯了,这样静悄悄过去最好。
“最近天天都是羊肉,吃的人实在腻味的倒胃口,尤其是你又劳碌,再吃不好怎么成?再者也是我自己馋了,难得碰着空闲的时候自己动手做点好吃的”,唐成嘿嘿一笑的从门口让开了身子,“我这儿刚做完你就回来了,这可不是正好?开饭!”
见唐成端着菜盘子向正房走,外面刚被郑凌意训斥过的丫头婆子们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轰的拥上来,说死都不肯再让唐成亲自动手。
唐成现在很享受这个过程,图的就是个亲自动手的乐趣,实在不愿让这些丫头婆子坏了兴致,身子一扭护住手中的托盘,“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今晚上吃饭谁也不许来伺候”
婆子丫头们还要再说什么时,一声轻咳随之传来,手端着一碗热腾腾蛋花儿豆腐汤的郑凌意跟着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见到夫人这样子,小青她们是真傻了,直到郑凌意连打了两个眼色后,反应过来的小青才拉着其她人往一边儿退去。
正房内燃灯正亮,距离灯树不远处的卧榻小几上热气腾腾,一盘水晶大白菜,一尾糖醋鱼,一碟切的细白如雪的拌萝卜丝儿,中间还围着一大碗粉bái nèn黄的蛋花豆腐汤,除此之外尚有一瓯堪堪温到七分的三勒浆果酒。
寂静的寒夜,对于近日实在吃腻了羊肉的人而言,眼前几上的这些精巧细致的清汤小菜真如山水画般赏心悦目,仅仅是看着便觉口胃清爽,食指大动。
菜好,酒好,气氛更好,对几趺坐,郑凌意在汤菜的热气蒸腾中看着正给她添酒的唐成时,脑海中不期然想到的却是刚才那首歌。
那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做饭,洗衣、扫地……想着那歌,看着身前案几上的一切,再看看雾气蒸腾里一脸惬意和期待的唐成,处身在这样仅有两人浓的化不开的温暖气氛里,郑凌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感动与喜乐。
“来,尝尝我的手艺”,斟好酒后,唐成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最柔嫩的糖醋鱼放到郑凌意面前的刑窑白瓷盏里,“吃啊,快吃!”
随着郑凌意夹起鱼肉,唐成的手也动了动,当郑凌意把鱼肉放进嘴里时,他的嘴也无意识的干拌了两下儿。
鱼肉很滑很嫩很好吃,有一点酸,有一点甜,这是郑凌意从不曾尝过的味道,却恰好与此时的心情契合的丝丝入扣,因感动而甜,因感动而鼻子发酸。
唐成一直盯着郑凌意的脸,筷子动都没动,“怎么样,好吃不?”,问着这话时他脸上的期待神色更浓了。
这还是那个在县衙里沉稳凝炼,公差和文吏们一提起就面带敬意的夫君嘛?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笑容,郑凌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郑凌意点头,唐成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一拍小几哈哈大笑出声,“好,廉颇未老,尚能饭之。这糖醋鱼酸酸的,甜甜的,有营养味道又好,你多吃点儿”
一盏盏酒,一著著菜,郑凌意对菜味的称赞,唐成得意的笑声,小两口对坐而食,这顿饭的气氛真是温馨到了极处。
这样的气氛里两人的胃口真是好得不得了,不仅三样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连蛋花儿豆腐汤也没剩下什么,即便就是这样,当唐成要撤汤时郑凌意也执意不许,最终那剩下的一点豆腐汤也被她喝了个干干净净。
菜尽汤空,这样的结果对于厨子唐成来说实在是最大的奖励和安慰,“不错,凌意你今晚的表现实在是不错,看来为夫的手艺还是对你的胃口,既然这样,明个儿晚上我再好生想想怎么给你做几个新菜出来”,欣慰的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盘子碗儿,唐成边说边忍不住的笑。
“夫君如此……妾身铭感五内”,尽管声音里都已经有了哽咽之意,郑凌意依旧沉下了脸,“但是妾身也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做饭的事就此一次,夫君切莫再做了”,尽管唐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不可避免的僵住了,郑凌意依旧没住口,“君子远庖厨,夫君更是一县之尊,如何能操此贱役?更别说是为了妾身一个女子而做此事,一旦传出,夫君必将成为他人笑柄”
“给家人做个饭吃有什么呀?谁爱笑谁笑去”,唐成不以为意的摇着头,“了不起说我是个惧内的,这有什么,太宗朝名臣房玄龄房相公岂不也是个惧内的?更别说我还不是真的如此”
“便以房相公政事堂首辅之尊,也因惧内不免为同僚及百姓讥笑,夫君前途远大怎能背上这声名,修身齐家然后方是治国平天下,惧内便是齐家无力,连家事都料理不好,又如何能做得一个好官抚政一方?吏部考功有齐家之条正是出自于此,妾身固知夫君是英伟男儿,然则三人成虎,一旦这样的声名流传出去,虽百口莫辩,介时误了夫君的抱负前程,却让妾身如何自处?”
以小见大,防微杜渐,面对着郑凌意这般的恳切话语,饶是唐成言辞便给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做饭是小,反映出的却是对生活态度的理念之争,毕竟隔着一千三百年,后世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还就是行不通,连“房谋杜断”的一代名相房玄龄都因为惧内受人耻笑,更别说他这小县令了。
“管天管地,还管人在自己家里做个饭,吏部还真他妈是闲的蛋疼”,难得的好兴致被坏了个干净,唐成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罢了罢了,我不做就是”
“夫君若觉灶房里的不合口味,尽可换几个厨子,此事妾身明日就着手去办。再或者夫君便将这做菜的法子交代灶房亦可”
唐成哪儿是为了这个,他看重的是给家人做饭过程的享受,但这个话却没法跟从没下过厨的郑凌意说清楚,是以闻言之后也不多说,但只摆了摆手。
恰在两人都有些相对无言的时候,侍女小青从外面走了进来,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这丫头头也没抬的轻声道:“禀大官人,适才门房来报,有一位自京城远来的客人请见”
闻言,兴致大坏的唐成没好气儿的一伸手,“名刺”
“这位客人没带名刺,只报了官讳,姓张名亮,字明之”
“张亮来了?”,唐成从卧榻上下来后径直便向外走去,小青见状忙忙提了灯笼跟上。
“不用了,你陪着夫人就是”,唐成摆摆手后一顿道:“此外你明天早上再出去跑一趟,告诉那铁匠师傅火锅不用再做了,没得又浪费了百炼钢”
说完,唐成也不等小青答话便借着月色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不断琢磨,远在京城的张亮漏夜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倒京城里又出什么大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