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松漠的契丹人已经开始集结人马了,不过他们做的非常隐蔽,现在集结的规模也很小,充其量还只是在准备阶段”,说到这里,来福重点提出了另一件事,“不过这段时间他们与新罗海商们的往来极其频密,我与柳无涯都先后仔细探问过,这段时间松漠与新罗海商们往来贸易的量约莫比往年这个时候大了近三倍,就这还在继续扩大,就因这股风潮带动,海外的扶桑、真腊等小国原本有不少专跑扬州的海船都进了勃海”。
“契丹与新罗交易的主要货物是什么?”。
“铁器,海盐,此外还有大量的胶漆”,听来福说到这个,唐成浅笑着点了点头,“契丹大量买入的都是如今北地已经禁绝的物事,而且这些物品还都是战争时不可或缺之物。嗯,这就对了,这些契丹奴总算没让我失望”。
“柳随风也说过跟少爷一样的话”,来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当日探明契丹大宗易货换回的物事后,他就乘船去了新罗,想要探明这些卖到松漠的铁器及军器在新罗的源头,正好在我前几天动身回程的时候,跟着他一起渡海的那个从人先一步回来了,让我务必尽快将这封信转给少爷”。
唐成听到柳随风这行踪还真是无语的很了,当日柳随风跟着他一起到草原,将李诚忠从饶乐大都督府平安弄到界河边之后就没了什么事情做,唐成本想留下他在自己手下做事。无奈柳随风却执意不肯,下定心思要到再北方去看看。
柳随风性格骄傲,此前与唐成也一直是平辈论交,此时突然要做手下只怕心里还转不过弯儿。加之唐成也知道这时代的读书人有漫游天下的风尚,李白、杜甫、高适……这类的例子简直是不胜枚举,尤其是对于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来说就更是如此。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塞外的饶乐,若不到草原的尽头去看看的话只怕他柳随风心里也不会舒坦,综合这两方面考虑,唐成当日对意欲继续北上的柳随风也就没怎么苦劝阻止,只是派了几个人跟着一道随行。
对此,唐成想过柳随风能到草原尽头的靺鞨人生息地,也想过他很有可能走不到半路就折返回来,毕竟越往北越苦寒,这一路上的罪少受不了,但他唯独没想过的是柳随风居然会一逛逛出了国。
“这个柳随风真是好雅兴,这么大的北地草原还不够他逛的,竟然漂洋过海了”,唐成打趣声中拆开了柳随风的这封越洋跨国信件,等到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内容后,脸上的谑笑早已消失无踪,放下信时更忍不住赞了一句,“好,柳随风这趟新罗没白逛”。
在这封信里,柳随风将与契丹人交易的新罗供货商摸得一清二楚,从供货商的名字到住址,甚至还有一些他们与新罗王室的关系等信息都列出了清楚明白的清单,在信的最末尾其更直言让唐成尽快呈文鸿胪寺,知会新罗王室从根子上禁停对契丹的军器及铁器贸易,而这个建议正与唐成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谋而合,只不过有了柳随风这份亲自考察后列出的清单后,效果与效率都能成几何级的倍数增长。
新罗乃大唐的海东属国,素来对唐朝廷恭顺,再有这份清单的话,其王室就是有心推辞也推不掉了。
见送来的东西有用,来福也是一笑,“少爷,你说契丹人这次真有那么大胆子敢出兵饶乐?连我大唐朝廷都无法随便出兵的事情,契丹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就敢?”。
自打当今天子李旦在太庙中重申了“海内如一”的诏书之后,不仅来福有这想法,就连切身相关的饶乐奚们也是同样如此,最简单的一个推理就是:连如此强大的上邦天朝都束手束脚不便直接出兵插手饶乐,其他人就更别想了。至于松漠契丹人对沙利部的支持不过就是垂涎双方交界处落雁川的丰美水草罢了。
说来也不怪这些人想法简单,任何一个时期人们在认识及思考事情时总会受到特定时代的局限,而在这个时代里由开国初贞观初盛一路走来的唐王朝的强盛之态已经深入人心,不是说不敢相信,只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甚至没有人会想到连大唐这种巨无霸都觉得刺手而不方便染指的东西居然会有别人敢碰,当然,若是因着邻居的身份占点小便宜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不动手,那契丹人这么疯狂的囤积军器及铁器该怎么解释?”,唐成笑着回了一句,“至于说敢不敢,这对契丹不是个问题,莫忘了仅仅就在二三十年前时任的松漠大都督李尽忠就曾联合其姐夫孙万荣起兵反叛过朝廷,在这一场大战中契丹人不仅攻进了河北道,甚至连营州都给攻破了。”
“少爷说的是武后朝万岁通天元年的事情吧,那次毕竟是时任的唐营州都督赵文翙对李尽忠和孙万荣侵侮太狠,说起来他们也是被逼不过才起兵造的反。就这他们后来还不是输了,这跟此次的主动侵入饶乐可不一样”。
“是,武后征发大军前往讨伐,可惜命将时却选了建安王武攸宜这么个蠢货,致使双方甫一接阵就失了全部前军,导致军心大乱,虽然最后还是赢了,却也赢得勉强,其中得饶乐奚人的助力极大。也就是在这一场战事里,契丹人与饶乐奚之间结下了深仇。”
“此外,契丹奴最是首鼠两端不讲信义的,我朝开国初的贞观年间,这些原本依附于突厥的契丹奴眼见我朝势大,立时背突厥而附唐。武后朝的这次大战之后,这些贼厮又跟后突厥勾勾搭搭。像这种性子的部族如今既然有机会一报当年的旧怨,他们怎会平空放过?更别说还有牛羊草场这等实实在在的好处,而饶乐奚现在又的确是虚弱的很。不管战争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些契丹奴既然连跟国朝开战都不惧,还怕出兵饶乐?”。
唐成之所以对这段历史如此熟悉,实跟他后世大学中所学的中文系专业息息相关,在那场二三十年前的大唐与契丹之战中,陈子昂这个在初唐诗坛中地位极其重要的名诗人也参与其中,他先是出任建安王武攸宜的参谋,眼见前军兵败之后即刻向主帅谏言,并要求亲自领军万人出战沙场,为国立功。但武攸宜却拒绝了他,不死心的陈子昂随后再次进言,乃至于彻底激怒了武攸宜,不仅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和赋予其兵权,更将陈子昂的官职由参谋贬为了兵曹。也就是在这之后没多久,心中极度郁闷的陈子昂登上了幽州台,写下了那首堪称是千古绝唱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拜这首诗及陈子昂所赐,后世大学里的老师才会在介绍作品背景时特意讲到这场战争,也使得唐成记住了这段历史。
至于他在此前就判断契丹会出兵的另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理由却是无法说出口的,因为这紧密的关系着还未发生的历史,即便他在后世不是历史系专业出身,却也粗线条的知道正是契丹取代了大唐在北方的影响力,到宋朝时更成为疆域面积两倍于宋的北方第一强权。面对一个这样的民族,在涉及到跟战争相关的事情时就只能首先把他设想为狼,而不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