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也卓在与沙利进行商贾贸易?”。听到阿史德支这话,唐成正在茶盏上轻抚滑动的手猛然停住了,“仔细说说,你是怎么现的?”。
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就连唐成自己都感觉出其中的干涩。
“看来这事他真是不知情,是图也卓悄悄做下的”,见到唐成这样子,阿史德支心里顿时一松,就目前来说他九姓胡的商贾贸易实已与龙门奚紧紧绑在了一起,基本分工上一个负责南货北运,一个负责北货南运,两者紧密结合后已在很大程度上垄断了大唐东北边境的商贾贸易,垄断生意的利润到底有多高根本无需多说,越是如此,阿史德支对于这个商贾贸易联盟就越着紧。
这个眼前正大垄断财的商贾贸易联盟之所以能够形成,却全仰仗于眼前这位核心人物的前龙门县令唐成,正是他一手抓着龙门奚,另一手托着九姓胡,身上又紧紧背负着河北道观察衙门和控制着边关的天成军,才构成了当下的联盟并使得这一联盟能高效运转。
最初现龙门奚在悄悄与沙利进行贸易往来时,阿史德支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对沙利的贸易禁运是唐成一再强调的。龙门奚为什么还敢做?而且做的还如此隐秘?难倒……这是要刻意瞒着我九姓胡?
由这个念头生开去,阿史德支越想越忧心,在他想来面对如此强势的唐成,龙门奚该没有胆子做出这等违背其意愿的事情,那当下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图也卓那老贼厮已经获得了唐成的肯,至于行事如此机密自然是想要瞒着联盟另一方的自己等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唐成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九姓胡从这一场垄断的财富盛宴中驱赶出去,毕竟这生意实在是太赚钱了……一念至此,额头已悄然沁出一层细密白毛汗的阿史德支再也没有心思料理商贾事务,带着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飞奔来找唐成。
不管如何,这是关系到成千上万个九姓胡家庭生计的大事,他必须得亲自问问唐成。孰料他这一来却听说唐成已经南下。
南下,是去河北道观察衙门?唐成这突然的出行再联系上龙门奚鬼鬼祟祟的动作,阿史德支心里又凉了三分,此后这几天等待的日子有多难受,说一句热锅烹蚁都毫不为过。
此前所有的忐忑,焦虑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面对脸色份外凝重的唐成,阿史德支的心情却如千万朵春花一起开放,灿烂无比。
阿史德支尽力收敛起如释重负的好心情,叙述起事情的原委来,“我族中有一支专跑河北道刑州的商队,前些日子偶然在刑州市面上看到了一些该是出产自饶乐的北地皮货,这支商队的头人是个有见识的老货,不仅认出这些皮货并非是由他们商队送去的——大人当也知道如今至少在河北道地面上北地皮货的出货生意大都是掌握在我九姓胡身上,尤其是饶乐出产的皮货更是如此——且这老货还认出来这些东西在饶乐草原上是只有沙利部才有的特产,就此再联系到大人一再下的对沙利禁令。这老货也就愈动了心思”。
“他怎么就能确定那些东西就只有沙利出产?”。
“皮货的松紧,尤其是上面的花纹,不同草场里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区别,这些区别别人固然是看不出,但在一辈子都吃着这碗饭的老货们眼中却是清清楚楚,毫厘不爽”。
唐成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你接着说”。
“随后,这老货也就动了心思……”,唐成静静的听着阿史德支的陈说,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底里实已信了这事。
整个事件的脉络清清楚楚,阿史德支甚至还使黑手抓了两个龙门奚中具体经办此事的过手人。说来还真该感谢这两个蠢货,要是他们没有起贪财的心思悄悄做手脚昧下一小批货出手在刑州,而是谨遵图也卓的吩咐将所有的货物送入淮南道乃至江南东西两道出手的话,至少在短时间里根本就现不了。
随着阿史德支的陈说,唐成心底的怒火也累积的越来越深。
一个人在饶乐这么复杂的情势里操控如此之大的局面,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放松精神,天知道这么长的日子里唐成在身心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比身体的忙碌更让人难受的就是心理的重压。成则就是大唐数十年未有之巨功,败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眼前的局面却又正好卡在成功与失败仅仅一线之隔的时候,成功的希望很大,但失败的可能也是如影随形,就不说别的压力,单是一个人长期紧紧的绷在这种希望与失望的边缘状态中,其在心理和情绪上就得承受多大的折磨?
左手是火焰,右手是海水,这可是真正的bing huo两重天!前些天在幽州大都督府时本不该生的情绪失控或许就是根源于此。
心理承受着这么大压力,这才刚刚从幽州大都督府碰壁回来,就又收到被自家人捅刀的消息,唐成要是现在还能保持心态平静的话,那就简直不是人,而是圣人了。
背叛!这两个字火辣辣的烙印在唐成心里不断回响,其烈度就像有人当众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更助长其怒火的是他对龙门奚着实不薄,自从跟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图也卓可谓是南北通吃,不管他在饶乐奚族中的地位还是整个龙门奚的财富收入都是bào zhà式增长,为什么这老狗还要背叛?
唐成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已经苍白到了没有任何血色。最终就在阿史德支刚刚陈说完的时刻,唐成心底堆积的火山也彻底的爆了出来。
“砰”的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片片粉碎,霍然站起的唐成双眼紧盯着阿史德支,他的脸上无比憔悴,但眼神中瞬间爆出的杀意却让阿史德支心中凉,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低头避了过去。
饶乐奚总是以狼神子孙自诩,但阿史德支却在刚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狼一般的眼神。
若非是亲身感受,阿史德支真不会相信自从相识以来温文和煦的唐成竟然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这下子图也卓该倒霉了!
唐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阿史德支,心里却在用最后一丝清明极力的收束愤怒,这还要多亏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的幽州大都督府情绪失控事件。小不忍则乱大谋,龙门奚现在还有用,至少他们那近万的战力在当前兵力匮乏的情况下极其重要。
许久许久之后,唐成紧攥起的手慢慢松开,人也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
“把你抓到的那两个人送到这里来”,唐成向阿史德支摆了摆手后,扬声向帐外吩咐道:“去两个人,请贾都尉及三位族长过来议事”。
阿史德支一言不的出了皮帐,其走出去时脚步声轻的连蚂蚁都听不见,帐篷里脸上疲乏之色更浓的唐成在无边的静寂中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贾子兴等人来了又走了,阿史德支将那两个蒙着头全身瑟瑟抖的家伙送过来后也走了,唐成没理会他们,只是静静的等着,一直等了将近个多时辰后,这才出了另一个命令——找图也卓父子来见。
图也嗣就在唐成手下帮办事务,其所在之处离此不远,来的也就快。
“大人刚刚远行回来,实不必如此自苦,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若是因此坏了身子骨就不值当了”,图也嗣进来时神情正常,这略带关切的语调听着也实是出于自然。
唐成没理会他的话,只是仔细的注视着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