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革哑然失笑,部队的文化素质太低确实是件麻烦事,只是此事现在却也急不得。他斟酌着词句道:“便是我左营丙队何时建队,历任队官是谁,都打过哪些场仗,都有哪些同袍阵亡,都有哪些同袍受伤,每战斩首几何,缴获几何,都是由哪位同袍获得,该士卒隶属队中哪个伍,哪个什……大体上就是这些,其他的我今日暂且先不问。”
“陪戎问这些有甚么用处?”周正裕大张着嘴诧异道。
李文革随手拿起了周正裕交接给他的花名册,耐心地解释道:“周老哥,这是你给我的册子,这册子上写着的都是一些干巴巴的人名和日期,我想要知道这些人名背后的故事,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都做过些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周老哥如今已经是咱丙队的二号当家人了,这册子上日后少不了有你重重一笔,这册子最终是要保存下来,给写书著史的人去翻看勘察的,说不定多少年以后,你周老哥的事迹便会通过这样的册子被记录下来,被写进史书列传流芳千古呢!”
周正裕更加惊讶了:“咱这样的小角色穷疙瘩,还能被写到书里边去??”
李文革笑着点了点头:“只要咱们记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把这些写成书的。”
“……可是,这东西不当饥不挡寒,又有啥用呢?”周正裕对留名青史的兴趣似乎并不是很大。
“一支没有战史的军队,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李文革神色肃穆地说道。
……
看着李文革报请任命周正裕为队副的公文,彰武军实质上的最高指挥者,高允权的大儿子延州衙内指挥使高绍基和副使张图不禁面面相觑。这份公文中同时还提到了其他几项人事任命,高万青的免职赫然在列,所不同的是除掉关于周正裕的任命是申请之外,其他几项都是报备,也就是决定已经做出了,只是报请指挥署备案而已。
“此人没甚学问,手段倒是够干脆!”看着李文革那一笔歪歪斜斜的毛笔字,二十九岁的高绍基微笑着评价道。
“此人竟是个泼皮——”张图却没有高绍基的涵养,冷着一张面孔道。
“家奴出身的人,光凭一腔勇力,哪里摆得平军中的事?”高绍基含笑摇头。
“不能任他这样胡折腾!”张图冷冷说道。
“还能怎么样?现在就免了他的队正职务?”高绍基苦笑着道,“远谋,你把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李彬那老匹夫这一次平了东城的兵乱,占了一个大大的彩头,那个奴才的队正职务,是侍中不得不给他的。现在刚刚授职没有几天就拿掉,不要说李老匹夫,就是侍中那里,我们这一关都过不去。爹爹现在对那老匹夫颇为宠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汴梁那边皇帝走马灯似得换,爹爹能够保住延州节度的位置,也多亏了那老匹夫纵横折冲,说起来这一次只给了他一个陪戎副尉和一个队正的实职,只怕爹爹他老人家心中,还颇有些过意不去呢!”
“那难道便看着那奴才在那里坏规矩?”张图皱起眉头问道。
“也不尽然!”高绍基冷笑着道,“这一次李彬的面子不能不给,虽然钱饷粮秣都是由我们掌握,李彬或许能够自己补贴一些,他想把这支兵变成他李家私兵是一定的,这年月谁都想要军权,李彬也不例外。只不过光有钱粮没用,调兵权置兵权全都在咱们手上,要做手脚还是极方便的。先找个由头把这个队的编制压制死,让他不能扩兵,再找机会把他们调到北面去打定难军,借党项人的手消灭掉这个泼皮。”
“那家伙会这么傻么?”张图心中总觉不妥。
“他若抗命不肯去,那我们撤换他老匹夫便再没有话说了,他不是一直标榜‘设军当保境安民’么,总说我们‘糜费民脂民膏’,这回轮到他自己,看他还有何话讲!”高绍基悠闲地道。
“果然是妙,带着二十几个人去打党项,出战是死,不出战违抗军法依旧是个死,衙内果然妙计!”张图咧嘴笑道。
“倒也还要不了他的命,到时候他果真不出战,我们只能免了他把他交还给李彬去发落,当场行军法杀掉。侍中会责怪我们太不给李彬留面子,那些指挥和队官处,也说不过去,彰武军成军四年多了,还没有当真行军法杀过哪个军官呢。真个杀了他,恐怕会引起军官们人人自危,一旦因此再激起一场兵变,就太不划算了……”高绍基看了张图一眼,这个副使听话是听话,就是脑筋转得略略慢了些。
“他有钱有粮,招齐五十个人其实是不难的,说起来不让他扩兵,言不正名不顺啊!”张图又皱起了眉头。
“这个简单,让陈家兄弟把他们的两个队都拉到东城去协助城防,指明与他们共用一个营房,丙队一共只有五间土坯营房,我就不信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高绍基阴冷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