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沈宸的计划就是在算敌人的心理,对绥州围而不打,这个口袋布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自然很难骗过狡猾老道的敌人,因此沈宸此番在这条调兵计之外加了一层诱惑,估计暴露出自己的缺陷破绽,为敌军创造战机,以诱使敌军主力出兵。
凭心而论,细封敏达认为,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计划了。
敌军大军北上,粮道南北绵延将近四百里,且没有大军守护,这种情况下按兵不动,是需要相当的定力的,若是自己指挥作战,说不定便会当即率军出击攻击绥州,果断切断敌军粮道,然后在绥州附近机动,准备给与仓皇回兵的敌军以致命一击。
他随即扫了一眼奢延水,却道:“若是我,仍然不会出兵,水兵营的事情在去年打银州之时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有这么一支水军存在,我即便率军截断了陆路,敌人却还是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送粮草和伤员,虽然不是完全没有破敌的机会,但是若要稳妥谨慎用兵,还是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在夏州宥州才是根本,银绥两州即便是被占据了,只要力量恢复随时可以拿回来。若我是拓跋彝殷,干脆便将两州地盘划分给野利、费听、房当三族,将拓跋家主力撤至衡山以西,集结待命,准备等敌人露出致命破绽的那一刻再出击。”
沈宸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拓跋家若真的眼睁睁坐视两州失陷而不救,他还真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调虎离山这种事,究竟出不出山在于老虎而不在于调虎的人。若是老虎足够聪明,咬紧牙关就是不出山,再好的猎手也只能兴叹。
“若是折杨两家的联军自银州溯无定河而上从东北方面威胁夏州呢?拓跋彝殷总不能把骑兵都关在城墙里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我们占据各县威逼根本吧?”魏逊插话道。
“那自然不会!”细封敏达点了点头,“进入统万城周边五十里方圆,若是城中有骑兵主力在,自然会派出部队来打探虚实甚至中途设伏。问题是,五十里的距离,步兵要走一天多,骑兵一个来回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在这片地方,我们的行动速度肯定会比敌军慢,仅仅一两日的光景万万赶不及,再说骑兵出城,都不用在城外扎营,而隐匿在南面的我军需要首先和折杨两家的军队取得联系,保证同日发起,拓跋家的骑兵一出城立即抢城,而且还要在敌军赶回来之前将坚城攻克,调虎离山调到这个地步就没有意义了,我军主力是步兵,短距机动方面和骑兵相差太远了,这个主意趁早不要打!”
魏逊是个军事外行,不过也知道,一南一北两支军队能够做到大体呼应就不错,两边在相互不通消息的情况下万难同日发动攻击行动,因此细封敏达一说,他就知道自己这法子想得左了。
“若是我军攻克银州之后继续北进,一路扫荡真乡、开光、银城等县,渐渐远离夏汛时期的无定河沿线,将大军的后背亮给拓跋彝殷的话,这老家伙是否还能够继续耐着性子坐在统万城里冷眼旁观呢?”沈宸咬着牙,几乎一个字一顿地问道。
细封敏达浑身一震,他沿着地图一路往上看,真乡县位于银州北部,距离无定河已经有将近百里之遥,开光县在真乡县东北,银胜两州交界处,距离也差不多为百里,中间还隔着一条茹泸水,乃是黄河支流,平日里有的地方能够涉渡,但是夏汛季节就不好说了,再往北的银城县已经属于胜州地界,不过这个县城一直在拓跋家手中握着,距离北面的胜州州城足足有五百里远,距离麟州大约八十里,杨家兵力不足,这个县城一直未能掌握,反倒成了党项八部历次北进的跳板。
银城距离银州城三百多里,距离胜州城五百里,左邻大漠右靠黄河,适合骑兵机动,且延州的水兵船队要接济必须沿着无定河朔水奢延水退回绥州境内进入黄河再逆流而上从河东的合荷县境内进入连水河才能抵达银城,而且河流和县城之间有四五十里的距离,骑兵完全可以切断。
细封敏达怦然心动,若是真个造成这样一种局势,拓跋彝殷若是还在统万城中傻坐着便是真正的傻子了,在这里对北伐大军进行逆袭,给予八路军和府州军以重大杀伤,联军自延州一路北上,到达这里行进的距离已经将近六百里,是地地道道的强弩之末。数千拓跋家精锐骑兵在这里的平原地带展开对联军进行攻击,不要说重创,就是彻底击溃联军都不是不可能的。
“太冒险了……”最终细封敏达说了这么一句,这确实是行险一搏,在银城和数千精锐骑兵会战,步兵没有任何优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就算能够正面击败敌军,却追不上人家,不能及时扩大战果,人家整兵之后却可以继续骚扰袭击大军的粮道,这么耗下去,最先垮掉的一定是步兵而不是骑兵。
除非……
除非这时候统万城被击破,敌军老巢失陷,没有了后路的敌骑机动空间就将大为缩小……
“冒险不冒险暂且搁下,我只问你,这种情势下,拓跋彝殷是否会出兵?”沈宸目光炯炯追问细封敏达。
细封叹了口气:“这样子还不出兵,拓跋家就是一群傻子了……”
沈宸轻轻吁了一口气,一拳砸在了地图上。
细封敏达肃容道:“然则偷袭统万城的偏师仍然难以轻松越过青岭门这一关,青岭门若是失去了,拓跋彝殷打死也不会出兵的,在平夏,统万城的无虞乃是第一位的,青岭门失守,拓跋家便会全线收缩兵力,固守统万城。”
“不走青岭门!”沈宸咬牙切齿地道。
“……?”细封敏达眼睛眯缝了起来。
沈宸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这些日子以来耗神有些过度,他淡淡道:“我给大人发去的用兵方略中,建议偏师由庆州发兵,昼伏夜行,沿着契吴山脉向东北潜行,以一千人的步骑横插长泽和云中,直逼统万城下……”
细封敏达猛地站了起来:“太疯狂了……”
沈宸苦笑:“我算过了,三百八十里,加上隐匿行迹,要走十天到半个月,长途行军,没有粮草后援,全凭携带的干粮补给,有进无退,若是到时候不能打开统万城,就是有去无回!”
细封敏达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在那里默默看着山川河流图。
“这支偏师实际上托付着全军之重,我必须在军中坐镇,东路主力大军,只怕大人会托付给折御卿!”沈宸缓缓道。
“那一片的道路你们谁都没走过,又要躲避夏州拓跋家的牧人和斥候鹞子,没有个熟悉地形的人是万万不成的……”细封敏达嗓音干涩地接话道。
沈宸苦笑:“所以你我都得去庆州!”
细封敏达神色冷厉地道:“这边的保安骑兵团怎么办?语言都还不通,一个月内教会这些人说汉话么?没有这支骑兵,进入绥州以后大军就会变成聋子、瞎子,任人宰割!”
沈宸挠头:“只有你能和他们交流么?他们里面就没有几个会说汉话的么?”
“一句两句还成,描述敌情,复杂万分,能指望那几句客气话解决么?”细封敏达冷着脸道。
“会说党项话的人,军中也不是没有!”沈宸沉吟着道。
“他们不说党项话,我和他们说话都是用横山羌话!”细封敏达道。
沈宸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细封,你这一个月练兵,我跟着你,那个什么横山羌话,我来学……”
众人齐齐转眼瞧去,说话的赫然是方才一直极少开言的检校八路军都监军使魏逊,这位监军大人的脸上,此刻满是尴尬心虚之色,一张大黑脸透着些红晕,看去有些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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