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步走过去,对上的,是一张痛苦纠结、百转挣扎的面庞。
“你真的要造反?”
左梦庚扶着孙元化转身,慢慢走在安静的小路上。
“朱家皇帝把这天下搞的乱糟糟的,不造反,还有活路吗?”
孙元化怒火中烧。
“你可还知忠君之道?”
左梦庚反问道:“白日间,叔父也看到了。难道瞿式耜、张继孟、茅元仪、黄宗羲、周游、柳一元等辈,便不懂这些吗?您可知,他们为何会站到小侄一边?”
不用孙元化说什么,左梦庚径自道:“忠君和忠天下,如果由叔父来选择,您会如何?”
孙元化喝道:“忠君便是忠天下。”
左梦庚摇摇头,披露着自己的心境。
“君是君,天下是天下。王朝是君主一个人的,而天下则是天下人的。君主也不过孑然一身,受万民爱戴,自可为君主。然倒行逆施,至万民生计于不顾,以至于白骨露於野,这样的君主便该被推翻。”
孙元化并没有因为身处左梦庚的阵营里,就有任何的畏惧。
“你这是歪理邪说。”
左梦庚哈哈大笑。
“叔父乃是大家,便是欲责人以诚,也要有实打实的论据。总不能大手一指,便委罪于人吧?”
孙元化朝北边拱拱手,态度十分真诚。
“大明天子上承天意,下载厚德,乃天下共主。凡正人君子,必当忠于君,进而安天下,如此方为正途。”
左梦庚针尖对麦芒。
“凭什么姓朱的就上承天意?他朱家太祖原本也不过凤阳一流民,食不果腹、揭竿而起,方才有如今基业罢了。”
孙元化慷慨激昂。
“蒙元无道,万民皆哀。我太祖顺应天时……”
左梦庚直接打断道:“那如今朱明无道,我等便不该顺应天时吗?”
孙元化愕然,完全没有想到左梦庚会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见他回不过神来,左梦庚幽幽地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他用了杜牧的名言在告诉孙元化,当他斥责左梦庚的造反是大逆不道时,其实他已经是秦人了。
孙元化无言反驳,只剩下满心苦涩。
大明如今什么样,他心里有数。
他在许多地方做过官,见识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腐败和丑闻。
如果要说对他冲击最大的,还是袁崇焕的遭遇。
他当时就在辽东袁崇焕麾下,对于袁崇焕的作为和功绩,比谁都清楚。
可那样一个为国为民的人,如今却落得个身陷囹囵的下场,他岂能没有感同身受的悲戚?
唯一还能够支撑他积极奔走,用心做事的动力,不过是一心为国、救民水火的宏愿罢了。
现在左梦庚却从一个犀利地角度告诉了他,大明和天下是两回事。
大明可以亡,因为这个王朝已经腐朽堕落,变成了害民伤民的魔鬼。
天下可以救,因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孙元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间的事物,可一旦心里有了王朝、天下的辨析,人的思想就很难不动摇。
左梦庚却知道,孙元化这样的状态,距离彻彻底底的转变,还有很大的距离呢。
“毕东郊公、李孟暗公皆在此地,孙叔父,咱们去见见吧。顺便,小侄也有一些肺腑之言,正好对您倾诉。”
听到毕懋康、李邦华居然就在此地,孙元化大吃一惊。
对于毕懋康,他虽然从未见过,但神交已久。
而李邦华就更不要说,不知道多少次从孙承宗的口中,叹息这位好友的离去了。
“两位前辈在何处,速速带我去拜见。”
毕懋康和李邦华就住在庄子上,不过平素低调,所以孙元化没有见着。
而且两人住在一处,年龄相当,颇有共同语言。
左梦庚携孙元化登门拜访,毕懋康也是大喜过望。
“早就听闻孙初阳的火炮铸造之术乃天下一绝,今番正好请教。”
毕懋康面前,孙元化也收起了巡抚的官威。
“前辈于火器一道,建树之高,有目共睹。晚辈也从前辈处获益良多,如今能当面请教,不胜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