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眼睫微动,未置一词。
她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今日入宫本就尴尬,自当避之。她可不想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有什么牵扯。
马车经铜驼大道北行,一路驶至洛阳宫城最北的门户阊阖门,再沿御道西行至武库署前,沿宫墙北上,预备经神虎门入宫。
沿路皆是太社、太庙、国子学等官府署衙,整齐有致地分布排列着,楼观出云,鳞次栉比,车马如流水一般淌过去。谢窈一直看着车窗外博敞弘丽的街市,不由叹了一声:“翼翼京室,眈眈帝宇。”
她没到过洛阳,她出生时南北分裂已久,北方已被鲜卑人统治了百余年。但如今一瞧,如今的洛阳城亦与晋朝左思《三都赋》里的盛况相去不远了。
“夫人还没见过前朝的洛阳呢。”荑英笑,“我听我家中长辈说,五十年前魏朝拓跋氏治下的洛阳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人口约有七十万。葱岭以西、远至大秦,西域诸国的胡人都相聚于此,那才叫繁华呢。”
“可惜后来毁于战乱,如今的洛阳城已是重修之后的了。”
言谈间车马已至神虎门,被戍守宫城的禁军拦下。荑英忙扶她下车:“到了。我们下车吧。”
神虎门下已有宣光殿的宫人等候在此,确认过令牌后便抱怨:“二位是魏王府上的?怎么来得这样迟?皇太后陛下与皇后殿下已等你们许久了。”
那花笺上写的时间便是巳时,她们还早到了半个时辰,怎会晚?
谢窈和荑英面面相视,皆是疑惑。宫人一脸焦色:“罢了罢了,随奴来吧。”
太后的赏花宴设在西柏堂,离神虎门相距并不远。此刻已有许多衣着艳丽的丽人围坐,只剩下主位与安置在西首的两个位置尚无人落座。
主位自是留给皇太后裴氏同皇后郑氏的,剩下那两个则是魏王府的位置。一众妇人见谢窈同荑英久不至,不由窃窃私议:
“魏王府的那位怎生还未到?”
“好大的排场,竟要太后和皇后都等着她。”
“听说只是个外室?没名没分的,太后与皇后怎将她请来?”
“虽是外室也是魏王殿下的人,自然尊贵了。就不知是怎样的绝色了,听闻那日与魏王同车入城,街市上都在传,是洛神再世呢。”
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朝主位左手边坐着的一位小圆脸的女孩子看去。那女孩至多唯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有些稚嫩,着一身玫瑰色的骑装,姿颜如花,红裙如火。此刻将腰间的马鞭攥得指节发白,面上已隐隐腾起因怒而生的艳色。
这便是司徒慕容烈之女、慕容氏的侄女慕容笙了。
她的姐姐是宫中昭仪,也是因此,今日这场邀请妇人的宴会才会带上她。
礼乐声起,紧接着传来宦官尖利的通传声,知晓是皇太后同皇后到了,一众贵妇俱都起身离席行礼。
“都起来吧。”
裴太后免了众人的礼,目光落在西首那两个空空如也的位置,柳眉微蹙。
魏王再跋扈,尚不至于公然拂了她的面子,他的妇人料想也不敢。那二人久不至,只能是郑媱在其中捣鬼。
一时众人重新落座,慕容笙正坐在郑皇后身侧,郑皇后笑拿银签扎了块芙蓉糕递到她唇边喂:“咱们笙笙今日怎么看着不大高兴呢?对了,说起来,魏王是你的表兄罢?那待会儿到的那妇人也算是你嫂嫂了,长嫂如母,怎地不高兴?”
一旁的慕容昭仪知晓皇后有心拿妹子作筏,忙道:“皇后太抬举那妇人了。她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妇人,今日是您和太后抬举才能赴宴,哪能说是妾和笙笙的嫂子。”
慕容笙难看似哭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涩声谢恩咽下那块芙蓉糕。糕点松软,入口即化,却似有个千斤的衬托压在心间,怎样也压不下心中的那股涩意。
裴太后端坐在皇后身侧,不由淡淡瞥了郑媱一眼,再度在心间叹了口气。
她出身名门河东裴氏,被册立为后后先帝后宫也清净得紧,没见过这样的后宅手段,也不屑于,加上前事,心里一时便颇有微词。
郑媱笑面如花,浑然不觉。正招了个宫人悄悄与她耳语:“你去式乾殿看看,济南王可出来了?”
天子皇叔济南王高晟宣,乃是魏王的死对头,也是眼下朝中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宗室王。但他是只老狐狸,并不肯为了皇帝与斛律骁公然为敌。
高晟宣最为好色,家中姬妾数百。这一次,她就是要借刀杀人,令他们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时,宫人来报魏王府的家眷人已到了,裴太后宣了觐见,众人齐齐撇过眼去,便见一月色罗裙的女子在宫奴引领下款促湘裙从容而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真如一朵芙蕖盈盈开绽于洛水渌波之上,端艳无匹,洛神再世。
“妾谢氏。拜见皇太后陛下、皇后殿下。”
如一只折颈的芙蓉,谢窈拜倒于太后裴氏案前,抬眼相见的一瞬间,裴太后心跳莫名慢了半拍,手中的绢帕如一片落叶落在了案上。
这女子如何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