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炳荣自与赵毅成在一见面之初便被其指出是遭了算计,这心境自是变化不小。
在苏翎的一番交待下,游击将军顾南专门给郑炳荣叫来了医生,敷药包扎,且这住处也是安排了一座小院。大约原主人也是殷实人家,这院子的环境到有些象京城寻常所见的样子。这些都使得郑炳荣对于辽东的印象,是大为改观,可不像是一个充军发配的险恶之地。
说起来这郑炳荣大小也算是个官儿,那千总的身份,也是要每月领着俸禄月粮的。虽还不清楚这郑炳荣到底以往是做什么的,但其也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随从随行。住进小院时,稍加收拾,那郑炳荣不免有些犹如梦中的恍惚......这辽东看来真如那位年轻的苏将军所说,未必不好。
不过,以郑炳荣的模样看来,这做到千总一级也就到头了,升职已属无望,能保住千总的职位怕便是郑炳荣最大的愿望了。否则,怎能被人一吓便慌了手脚无暇分辨?
此时郑炳荣坐在辽东总兵府中,在苏翎与赵毅成的注视下,倒是没多少惶恐。面前这两位年轻将军,虽说这武职比郑炳荣高出一大截,可却让其心生好感,不仅没有看惯了的不屑,且还多加关照,且要比那位老张,强上万倍。
郑炳荣再次正了正身子,说道:“回将军,那三人具体是什么来历,属下也不十分清楚。据徐老爷说的,此三人都是南边什么濠镜澳的地方,都是葡萄牙人。其中一人是个通译。叫什么桥熬,另外两人,叫高喀什么,安东什么的。都是炮手。”
赵毅成十分好奇,插言问道:“怎么这葡萄牙人的名字还跟汉人名差不多?”
郑炳荣欠了欠身子,说道:“将军,葡萄牙人地名字很不好说。属下不记得了,也说不清楚。徐老爷倒是反复跟属下讲过,属下只记得头两个字。”
“这个一会问他们好了,你接着说。”苏翎摆了摆说。让赵毅成先不忙问。
“是。”郑炳荣接着说道:“这三人是徐老爷从南边请来的炮手,徐老爷说,原本是想趁着徐老爷在通州训练新兵之际,按西洋人的法子铸造新式火炮,并练出新式的炮队来,但朝廷上那些老爷们不许徐老爷用这三人。是故徐老爷便趁这回属下往辽东之时,将这三人带来给将军,看将军是否能够用得上。”
“他们会铸炮?”苏翎琢磨了下徐光启的意图。随即问道。
“既是徐老爷专门请来的,大概是会的。”郑炳荣说道。
“只要真会铸炮。我这里当然是要用地。”苏翎说道,“你不妨写封信回去,替我谢谢徐大人。”
“是。\\/\”郑炳荣答道。
苏翎想了想,又问:“朝廷不是早就在琢磨铸造新式火炮了么?我记得不是有吕宋回来的工匠已铸过火炮?怎么朝廷就不许徐大人做?”
“回将军,属下也不知详情。不过听徐老爷说过几句,说是朝廷上那些老爷们,非说这几个葡萄牙人是妖邪之辈,有妖言惑众之嫌,便不许用。”郑炳荣这几句说的文言,想必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妖邪?”赵毅成不懂了。那三人不过是长得奇怪。算什么妖邪了?
自从苏翎跟兄弟们讲过南洋、西洋之后,这模样怪异地葡萄牙人。只能引起赵毅成的好奇,却是没哟那么大的反应。只要是人便都差不多。谈什么妖邪呢?
“他们是传教的?”苏翎忽然问道。
“好象是。”郑炳荣有些惊疑,没想到这辽东,也有人知道这传教的事。要知道在京城里,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徐光启对其说过不少,郑炳荣也是没弄明白。
“那个通译,便是什么神什么甫的。”郑炳荣说道,“不过,徐老爷自己好像就是信什么天主的。”
郑炳荣地声音放低,像是在说一件秘事“你也信他们的教?”苏翎笑着问道,“不然你怎知道?”
郑炳荣一怔,随即说道:“回将军,属下什么都不信。这生死有命,富贵由天。若是拜几下神仙便能有好命,这天下不是人人都有好命?属下什么都不信,只过日子便好。”
“好,”苏翎笑着说道,“你还算是看得开。难得你能如此做想。你放心,在辽东,我保你过得比在家还要好。”
这说郑炳荣开得开,却也未必,否则那老张一句话便吓得其慌了手脚,又怎能说看得开?再怎么都是一俗人,总有牵挂地东西。不过这辽东总兵官苏翎既然说了这话,想必郑炳荣自是不会在担心了。
“谢将军。”郑炳荣说道,“徐老爷在京城里信教的事儿,原不是瞒着人的,属下便亲眼见过。这些人都喜欢在胸前画圈儿。”
说着,郑炳荣用手在胸前比划着,先上后下,然后左右横拉。大约是其学得走样,这动作在苏翎与赵毅成看来,多少有几分滑稽的模样。
“好了,”苏翎一挥手,说道,“你去让那三人进来。”
“是。”郑炳荣应到,随即起身向外走去,招呼那三人进到厅内。
三名葡萄牙人进到厅内,一齐站在苏翎与赵毅成面前。白日里苏翎与赵毅成只粗粗见过,倒是没功夫细瞧,此时在跳跃的烛火之下,果然是看得十分清楚。\\\
那三人穿着大明百姓的服饰,想必对这大明朝的习俗多少有些了解,待三人站定,便一齐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做了个揖。说道:“拜见将军大人。”
这礼节不知是何人传授,似是而非,但足见三人是花了番功夫的。
“起来说话。”苏翎说道。
“谢将军。”三人站起身来。这三人中有两人显然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另一人则有四十岁左右。这葡萄牙人虽然人种与汉人迥异,但这年纪大小,还是略能分辨的。
见三人也知礼节。苏翎说话便显得和缓。
“报上姓名。”苏翎说道。
“将军,”那名中年葡萄牙人说道,显然,此人便是个通译。
“我叫乔奥•罗德里戈斯。原本是徐光启大人聘请的翻译。这两人一个叫高卡乌斯•特谢拉,另一个叫安东尼奥•德尔•卡波。是徐大人聘请地炮手,是专门训练炮队地。”乔奥说道。
这西洋人的名字果然拗口,赵毅成只听一次,全然没有记住,看来这难度仅次于女真人地名字。当然,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的那些部族,也曾有过更长地名字。倒是不会令人吃惊。
苏翎仔细打量着这位叫乔奥的通译,缓缓问道:“你到大明。有多久了?”
“将军,已经有十年了。”乔奥说道。
“难怪汉话说得流利。”苏翎说道,“他们两人呢?听地懂么?”
“将军,”乔奥说道,“他们到东方来,才止半年,只能听懂简单的几句。还不会使用汉语。”
这可是件麻烦事,不能听,不能说,这用起来岂不是难办?再说。这通译乔奥也只有一人。那两个年轻炮手,还不能分开使用。
苏翎瞧着三人。问道:“你们都愿意到辽东来?”
显然,这一句三人都听得懂。那两个年轻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大约是总当哑巴也憋得久了,此时竟然说出几个词。
“银子......炮。”
这两个词儿连在一起,倒让赵毅成“噗哧”一笑,连忙又止住,看向苏翎。当然,苏翎也知道赵毅成在想什么。这几个字不是葡萄牙语,只能说明一点:这不论人种如何,可都是对金银感兴趣的。姑且不去管这两个年岁不大的葡萄牙炮手是如何到得东方地,但只要其想要银子,便跟这辽东集结的数万官兵没多大区别。
苏翎笑着问道:“徐大人给你们开出的多少银子的价码?”
这下那两位叫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的,可急着说不出来了,连伸双手,齐齐比划在苏翎面前。\//\
“十两?”赵毅成问道。
乔奥解释道:“将军,徐大人当初给的一百两银子一年,共计三年。不过,这到了京城,此事便又做不成了。原本徐大人一共聘请了一百名炮手,我们三个算是先行一步,这后续的,便要看将军是否还要。”
一年一百两,一百人便是一万两银子,这个数字,怕是徐大人可拿不出来。难怪朝廷上有人反对,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这一百两银子在大明境内的价值,想必这些葡萄牙人也是清楚地,那形如海盗般的海上商船,也未必能让这些士兵、水手们都能分到财富。
想到这里,苏翎便问道:“乔奥,他们两人是什么来历?那一百人又如何能离开澳门私自行动?”
那乔奥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翎,说道:“将军,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两人,原本都是商船上地水手,后来船只遇险沉没,二人便留在了澳门。”
“你说的那一百人,也是如此?”苏翎又问。
“将军,大致上差不多。有些是士兵,有些是水手。但都受过训练,懂得火炮技术。”乔奥看来说的都是实话。这到辽东来,乔奥此时还未涉及其目的,当然要先赢得这位苏将军的好印象。
“你们果真会铸炮?”赵毅成心急,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将军,是的。”乔奥不急不缓地说道,“在澳门,就有铸炮的工场。这些人都曾参与其中。”
听到这句,苏翎不禁扭头看了看赵毅成。又转回看向乔奥,想了想,说道:“你们若是果真能铸造出好的火炮,我便留下你们。”
听到这一句,乔奥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低声对高卡乌斯与安东尼奥说了几句,那二人也眉毛眼珠一阵跳动。显然这是他们正担心地问题,这大老远地跑到京城。不仅银子没赚到,说不定这回去地路费盘缠还成了问题。
乔奥说道:“将军放心。铸造火炮的事定能办妥。”
苏翎却摆了摆手,说道:“光是铸造火炮,没有你们一样能办妥。我要地是好的火炮。重量要轻,射程要远,还不能炸膛。那些三千多斤地火炮,便不必多造了。”
这是理所当然地事。大明朝工部军器局的工匠们,已经能够铸造出不错的火炮,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形成规矩,这火炮铸造出来。全凭工匠们各自地手艺,以至品质参差不齐。\\\再说。此时大明朝对火器虽然相当重视,可毕竟缺乏系统的研究。这火器打造方法,跟打制刀、枪差不多,所以花样品种虽多,却不能真正达到品质上的进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大明朝此时的火器技术,已经领先周边所有国家、地区,并无进步的参照与动力。
苏翎的话让乔奥有些惊诧,这个意思徐光启倒是说过,但也仅此一人而已。京城里的官员乔奥也知道一些。可却没料到在这偏僻的辽东,居然也有人对火炮有这样地要求。
乔奥思虑片刻。说道:“将军说的火炮,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地。这得先从炼铁炼钢开始。得反复试验方可。”
苏翎笑着说道:“时间倒是有的是。只要你们能够造出来,多长时间都可,倒不一定仅仅是三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