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默默的坐在书房里,微闭着双眼,沉静得如一尊塑像。天子的奇怪反应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奇怪,天子权势日微,这丞相府居然连献俘这样的大事居然也不事先通知了,难怪天子要触景生情,担心起以后的事情。他没有其他力量可以依靠,本想着利用略微表示了一点忠心的曹冲来制衡,可现在看看曹冲的行为,似乎也未必靠得住。他在荆州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个能臣,可是他的眼里是不是真的有天子,现在谁也说不准,他身边那个本来天子信得过的周不疑被他赶到大秦去了,换成了天子不熟悉的庞统和张松,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周元直一样还心存汉室再联想到他的那七律,其中气吞山河的眼界不用说天子,就连荀都开始怀疑他的不臣之心。他不得不考虑真把曹冲的势力培养起来后,他还会不会甘心做一个臣子,还是更进一步取而代之这种不沽名的能臣比起那些伪君子来还要可怕。</p>
半年时间,连败孙权刘备三路大军,荀感到了曹冲这把新硎利刃的威力,也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他不得不停下来审视一番。事实上,他也感受到了和天子同样的困境,那就是他们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利用,即使现在想要取代曹冲,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p>
夫人唐氏看到荀正在闭目沉思,在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想走,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闭起双眼说道:夫人有何事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要走。</p>
夫君,我唐氏强笑了一声:我见夫君沉思,不敢打扰。</p>
荀笑了笑,挪了一下身子:有事就说吧。</p>
唐氏唯唯喏喏地应了一声,迈着小碎片走到荀对面的席上坐下,没说话先看了一眼荀的脸色。荀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不免有些诧异地眼开了眼睛:夫人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小心翼翼</p>
夫君,陈家的提亲已经来了好些天,夫君一直没有答复,妾身实在关心女儿,故而前来问问夫君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可曾有了主意唐氏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慢慢说道。</p>
夫人又有什么主意荀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唐氏,唐氏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嘴巴张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荀见了暗自摇头,放缓了面部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夫妻之间不必如此讲究。</p>
唐氏被他的笑声感染得轻松了些,她暗自松了口气道:这事本来不当由妾身来多嘴,只是文倩从小就聪慧沉稳,几个孩子之中,倒是她最像夫君。只可惜是个女儿家,要不然也许只有她最能继承夫君的志向。她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看了看荀的脸色。荀没有说话,抚着颌下花白胡须轻轻点头,见她停了下来,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着她笑道:怎么不说了</p>
唐氏也跟着笑了笑:文倩纯孝,夫君既然没有问她。她自然不会说些什么,不过知女莫若母,她地心思妾身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怕她对陈家并不太满意。</p>
陈家陈家有什么不好荀反问了一句。</p>
这个唐氏欲言又止,她一个宦官的女儿,哪有资格说陈家的是非,再说她也没有水平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万一说得不妥。岂不是适得其反。这个妾身也说不太清楚,夫君何不把文倩叫来。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p>
荀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夫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不过好在她很自觉,几乎从来不乱说话,即使是儿子的婚事,她也很少提什么意见,今天为荀文倩来说情,倒是破开荒第一回。荀想了想,他自己也对陈家的提亲有些犹豫,现在夫人又难得说一趟,他自然多少要给点面子。</p>
既然如此,那就让文倩来吧。</p>
荀文倩在房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卷冬至诗集,心思却不在上面,诗集里精美的画面也没能象平时一样吸引她的注意,她地眼睛不停的瞟着外面,走廊里每一声细微有脚步声都引得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倾听。</p>
可惜,她期盼的声音一直没有来。</p>
母亲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一点消息,难道,难道父亲已经拿定了主意荀文倩患得患失的站起身来,在房里转了两圈,不免有些焦燥,正想着,她的贴身侍女荀小青走进来,带着笑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说道:小姐,主人让你去呢。</p>
母亲说动他了荀文倩惊喜的问道。</p>
荀小青看着桌上的冬至诗集抿嘴一笑:夫人有没有说动主人我不知道,不过主人让小姐去一下,听语气好象不是什么坏事呢。</p>
荀文倩看着荀小青俏皮地眼神,不免轻笑了一声,白了她一眼,提起裙摆出了门,轻快的走到荀的书房前站定,放下手中的裙摆,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轻声说道:父亲,不知唤女儿来有何事。</p>
荀用一种满意的眼光看着门口亭亭玉立的女儿,笑着说道:你母亲说你对陈家有些看法,我想听听,快进来吧,既然一路跑过来了,何必再在门口站着呢。</p>
荀文倩脸一红,应了一声,小步走到唐氏的身边,轻巧而无声地坐了下来,绿色的长裙波澜不起,顺服的铺在席上,如一片清晨的荷叶。</p>
陈家是颍川大族。从陈太丘开始就以道德名世,人才辈出,父子三人并称三君,又与我荀家交情深厚。同气连枝,陈长文虽然年龄大了些,却也是年青有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地</p>
荀话说得严厉,语气却极是平缓,显然是不想让荀文倩有什么心理负担。荀文倩静静的听着,等荀说完。这才开口说道:陈太丘谥曰文范先生,文章道德确实为一代楷模,只是三君一说,却有些言过其实,降至陈长文,已无陈太丘精神意旨,不过是徒有其形罢了。曹子桓年方弱冠,身有嗣子之重,才具不足。不思修身进取,唯能矫形欺世,且奢华浮侈,全无丞相俭朴之风。陈长文为其师友,只知以其意为已意,不能进贤言导人向善,充其量是个顺臣罢了,保全富贵自是无妨。要想建一番功业,却有些勉为其难了。</p>
陈长文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丞相府中的要员,比起为父来也不遑多让,怎么能说他不能建功立业,只能保全富贵荀笑了,挺直地身子放松了些。略带着些逗弄地意趣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儿。</p>
陈长文不过是因缘际会,再加上陈家地名声作依托,才有今天的成就,如何能跟父亲相比。父亲二十九岁为奋武将军司马,官职虽小,却协助丞相大人披荆斩棘,重整大汉江山。他虽然也是丞相府的要员。却不过是办一些小事。哪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大功。荀文倩见荀心情不错,心里的紧张也去了。轻声细语却又沉稳地说道:陈长文父子避乱徐州,进不能辅佐陶恭祖刘玄德心系王室,退不能洁身自好,丞相大人破徐州,其父子取财物以至于车不能行,哪有一点君子的样子</p>
荀微微点头,荀文倩说的这些他当然都知道,破徐州时他就在军中,亲眼看到陈群和他那年近七十的父亲陈纪从缴获的财物中取了满满一大车的财物,当时就暗自摇头,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久没有下决心了。照理说荀家和陈家的关系这么近,这门亲事本不当有任何疑问,只是他想起陈群这个人,就从心里觉得有些遗憾,正如荀文倩所说,陈群已经失去了他祖父陈太丘的风骨,唯剩了一副皮囊而已。</p>
文倩,你聪慧过人,也知道这门亲事不仅仅是我们两家的事情,就算你不喜欢陈家,这件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拒绝了。正如你所说,陈长文和子桓公子走得很近,总要考虑得周详一点,找个合适点的理由方可。荀摸着胡子沉思了片刻,下了决心说道。</p>
这有何难,妾身听秋儿说,他那个天才弟弟对我家文倩就颇有心思。唐氏一听荀松了口,大喜之下,心里憋了半天的话突口而出。话刚出口,看到荀显出一丝意外,又见女儿羞得脸红,这才知道自己心太急了,露了破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p>
仓舒荀有些奇怪的看着扭捏的母女两人,前年让秋儿问过一次,他不是拒绝了吗</p>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又大了两岁,大概是知道男女之事了吧。唐氏见荀文倩低着头不好意思再说,只得自己亲自上阵替女儿解忧,将曹冲向曹秋打听荀文倩的事情说了一遍。</p>
荀沉思不语,他现在正为曹冲的事情愁呢,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看上了自己地女儿,这件事也许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妙用。他瞟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荀文倩,叹了口气道:文倩,仓舒虽然聪慧,可你昨天也听到了,我劝他学经,他虽然口中答应,却无一丝兴趣,将来只怕是个不学无术之辈,纵使能打仗做得将军,能治民做个能吏,也成不了大器。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做个两千石的大吏也就算到顶了,偏偏他又是丞相的爱子,将来很有可能位列三公,位过其才,只怕也不是好事啊。荀文倩微笑不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