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十月初,成都镇南将军行营。</p>
镇南将军府长史庞统翻看着手中的公文,咧嘴一笑,曲指一弹手中的宣纸,抬起眼睛看着张松笑道:永年,你的手下越来越得力了啊,涪陵出事这才不过十天,你的情报已经到了成都,效率颇高。我猜你的人把情报送到成都的同时,一定已经把情报送到襄阳去了吧。</p>
张松却没有笑,他只是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是自然,士元虽然是镇南将军府的长史,却仅仅是代公子理事,如此大事,我焉能不报与公子。</p>
庞统见他话音不对,不禁笑了,他揉了揉眼皮,捏了捏眉心笑道:永年,你以为我是对你不满吗说话夹刀夹棒的。</p>
张松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岂敢岂敢,公子既然都信了你,我哪能不信你。只是兹体事大,我是担心公文往返太费时间,怕耽误了事情,所以才让他们有事同时向成都和公子行营出两份情报,士元又何必多心。</p>
庞统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招呼人去请法正。法正现在是益州牧府的治中从事,曹冲不在成都的时候,益州的事情就主要由他负责。王累虽然是主簿,但他深知法正在曹冲面前受宠,一般来说也不愿意和法正争权,大小事情一般都由法正和庞统商量着办,只要不太损伤他们地利益。他们那些益州本地的官员也不愿意太较真,虽然他们并不喜欢一朝得志的法</p>
法正很快就来了,他散着一身的酒气,脸色有些白,眼睛略微显得有些肿,步子漂浮。看起来象是宿醉未醒。他见庞统和张松怔怔的看着他,有些尴尬的一笑,匆匆脱了丝履,跪坐到席上,趁着弯腰地时候搓了搓脸。</p>
孝直。你又喝醉了张松皱起了眉头,不快的问道。</p>
惭愧惭愧,昨天杨家来请,情面所逼,不得不去。喝得略微多了些。法正干笑了两声,打着哈哈:不知士元和永年叫我来,有何事商议</p>
张松见他转移话题,本当再说他两句,可一见庞统在侧,却也不好当面让法正下不了台,只得咳嗽了一声。将涪陵生的情况说了一遍。法正听了。眯着眼睛想了想,又看了看庞统说道:士元,涪陵和武陵虽然接壤,但却很少有越境打劫这样的事情生。特别是这汉县有和丹这些本地蛮夷,郁井一带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本地富户实力也不可小视,怎么会让武陵蛮钻了空子这其中大概有问题,不可不察。</p>
庞统看着法正半天,呵呵一笑:孝直虽然喝得不少。却还算清醒。我和永年正是考虑到这些情况。觉得有些疑点,这才将你请来。将军走之前说过。益州地政务由州牧府做主,军务由镇南将军府做主,如今涪陵出了事,自然要请你这个主掌州牧府的治中从事先拿个主意了,你看我们要不要兵,多少兵合适</p>
法正见庞统虽然不悦,却还算说得客气,有些不好意思,他招手揉了揉有些惺松的眼睛,想了半晌说道:涪陵出了事,那些大户自然会来州牧府吵闹,不出兵显然不行。只是涪陵大族甚多,刘使君在位的时候,一直很难插手涪陵的事务,现在如果派地兵太多了,只怕他们会疑心大人要侵夺他们的利益,事情反而不好办,可如果派的兵太少了,到了涪陵面对那些凶悍的武陵蛮只怕也占不了便宜,说不定会大败而还,于大人的名望有损。这确实有些不好定夺。</p>
他说了半天,虽然说出了这事比较难处理,却还是没有说出解决之道,与以前奇思妙计出口成断的法正颇不相衬。庞统有些不满,却不好太过给他脸色看,只得建议道:那我们只出一军前去涪陵,你看哪一军比较合适,是子敬的无当军,还是德信地白虎</p>
法正茫然地看着庞统,脑子有些糊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庞统见了,心中不快,正要再说,长子庞宏轻手轻脚的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见他脸色不好,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p>
巨师,有什么事庞统一肚子的怒气不好朝法正泄,正好全到了庞宠的身上。庞宏不解其意,以为自己未经允许擅自来打扰让父亲生气了,不免有些紧张,有些结巴的说道:父亲,不是儿子无礼,胆敢前来打扰父亲公务,实在是因为刚才有个怪人闯了进来,说看到父亲在办公,就直接进了内室,在父亲的床上躺下了。儿子问他,他也不说自己是谁,只说等父亲谈完公事有大事要和父亲谈,儿子不敢怠慢,这才贸然前来。</p>
怪人庞统一肚子不爽,气极而笑,这益州地怪人还真多,居然还有擅闯将军府地。他蹙起了眉头,不悦的问道:怪人,什么样地怪人</p>
庞宏舔了舔嘴唇,瞟了一眼庞统说道:那个身高八尺左右,长得不错,但穿的是一身刑徒的衣服,头有些乱,看起来象是受过髡刑不久,应该是个刑徒。</p>
刑徒庞统更好气了,他看了一眼张松和法正:你们可知道成都有这么个牛屁的刑徒</p>
张松和法正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眼瞪小眼的摇了摇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庞统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商议着,我去见见这个刑徒再来。</p>
张松见庞统起身走了。连忙让人打了一盆凉水来给法正洗漱。他一边看着法正用凉水擦脸一边说道:孝直,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刘使君不识人,让你空有满腹才华却无英雄用武之地,你心中委屈,放荡些也就罢了,只是白白耽搁了十来年地光阴。如今公子重用你,将州牧府这么大的事情都托给你,你怎么还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心意你跟那些大族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以你的眼光还看不出公子对这些大族的态度吗。万一哪一天公子要处置他们,你如何自处杨家郭家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以前不理你,现在却把你当上宾。还不是因为你受到器重吗杨家生活奢华,贪婪无厌,他们一定会出事地,你离他们远一点,不要越陷越深,到时不能自拔。</p>
法正洗了脸,被冷水激了一下。清醒了不少。再一听张松自肺腑的劝告,满面羞惭,连连拱手谢罪:多谢永年提醒,感激不尽,感激不尽。</p>
哼,算你还知道些好歹。张松见他一副可怜样,知道他在益州受人的气受得太久了,如今一朝富贵,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免有些担心的说道:好了。你跟着公子的时间短,不知公子地脾气。他待下属好。可是你要真犯了错,他也不会轻饶了你,你看看那些虎士就知道了。孝直,听我一劝,该报复的也报复得差不多了,在还没闹出事之前,收敛一些吧,免得届时不好收场,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只怕会将受的气变本加厉的还给你,你恐怕也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p>
法正心头巨震,大汗淋漓,连连点头,满口应是。</p>
庞统跟着庞宏进了后室,只见自己地床上卧了一个汉子,脸朝里躺着,只看到宽厚的背部。一身满是灰尘的淡赫色囚衣,两只屐齿都快磨平的木屐晃悠悠的搭在脏兮兮的脚上。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汉子翻了个身,将脸转了过来,一手垫在枕上,一手搭在大腿上,两只大眼一睁,看了庞统一眼,扑哧一声笑道:大人公务谈完了</p>
庞统缓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人一眼,忽然也笑了:先生虽然髡囚衣,却气宇不凡,想来也是蒙尘之俊才,不知如何称呼,找庞统又有何事</p>
那人也不起身,也不答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庞统几眼,这才坐起身来,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拍了拍肚皮说道:唉呀,腹中空空,有气无力啊。大人权高位重,是否能赏彭一口饭吃,再说话不迟。</p>
庞统颇有些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对有些怒意的庞宏说道:去让人准备些吃食来,先让这位彭先生裹裹腹。</p>
庞宏因为彭险些被父亲责骂,现在又看他在父亲面前还是如此无礼,心中有火,正要出言相讽,却被父亲说了一句,只好退了出来让人安排吃食。不大一会儿仆人端来些点心和酒水,庞宏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接过,恭恭敬敬的送到彭面前。彭一直在观察庞统,见庞统面色平和,并无不悦之色,眼中这才透出些笑意。他也不多说,踞坐在床上,左右开弓,狼吞虎咽,不大一会儿就将满满一盆点心吃得精光,又仰起脖子,将一大壶温热的酒水一口气倒入口中,溢出的酒水洒得他胸前一片狼籍,连带着庞统的床上到处都是酒水,这才满意的放下酒壶,用脏兮兮袖子抹了抹嘴,抚了一下鼓胀起来的肚皮说道:如今总算是有了点精神,来来来,我们好好说说这益州地大势。</p>
庞统瞟了一眼彭,又看了一眼不成样子地床,微微一笑:彭先生虽然吃饱了,却不脱尘土之气,不妨先去洗浴一般,换上件舒服点的衣服,再谈也不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