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观众们陆续散场,演员们也回去卸妆,最后只剩下话话剧组三个人,负责拆卸设备和收拾道具。
李潇潇正要跟上去一起干活,文海燕拉住了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塞给了她:“你不用跟我们一起收拾,我和陆一鸣都收拾惯了。你今晚回去把这个看熟,把周毅芳的词儿记一下吧。”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迹工整清秀,竟然是一本手抄的话剧剧本。
“这是《雪山春雷》的剧本,我们演第三幕。”文海燕又说,“后天就要考核了,明天一早剧社就会回城里,回去以后咱们在小礼堂排练。”
样板戏一共19部,分两批问世。它们之所以被称为样板戏,不是因为表演团队只能演这19部剧,而是因为所有的创作都要以此为样板,体现与之一样的内核精神。
李潇潇粗略地翻了翻,有点无语:“这不是《杜鹃山》吗?”
《杜鹃山》是第二批样板戏里的京剧:柯湘受组织安排,到杜鹃山领导农民自卫军。自卫军中有叛徒勾结地主恶势力,捉了雷刚的母亲,雷刚不听柯湘的劝说,去救人时落入敌手,最后柯湘带领自卫军与敌人斗智斗勇,救出雷刚母子。
李潇潇手上这本《雪山春雷》,不过是换了个背景,角色性转改名,接受组织安排到山里的男主人公朱建发,而亲人被抓走的是女性角色周毅芳。另外,还删减了一些多人场景,台词也调整成话剧的风格,幕数也调整了。
第三幕讲的正是周毅芳得知亲人被抓走,心神大乱,要下山救人,朱建发给她分析情形,但她不听,激动之下还破口大骂,周围的乡亲出来劝架。
文海燕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啊,这是朱老师以前写的,就只有这个了。”
话剧组平时在剧社就没什么地位,一年多没上台了,李潇潇原身半年前才入社,所以她脑里也没有看过《雪山春雷》的表演。
“写不出来也不能抄啊,”李潇潇无奈地说,“还把柯湘换成男的,把雷刚换成个女的,人家雷刚是莽但不弱智啊,现在女人都撑起半边天了,这《雪山春雷》把周毅芳写跟个傻子一样,不合适吧?”
文海燕原来也没注意这个问题,被李潇潇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等她回答,李潇潇又问:“你让我演周毅芳,那你演什么?”
“朱建发啊。”文海燕见她皱了皱眉,连忙又说,“或者你演朱建发,我演周毅芳,也是可以的。”
李潇潇朝她身后的陆一鸣扬了扬下巴:“那他呢?”
陆一鸣已经在她俩旁边一整晚了,半个字都没说过,连大气都不敢喘,畏畏缩缩地跟在文海燕旁边,最大程度地远离李潇潇。
从前的李潇潇不但嘲笑他,而且还说过“离我远点儿,我可不想被你的结巴传染”这种话。
突然被李潇潇提到,陆一鸣绷紧身体:“我我我我我……”
本来话剧组的演员就不够,陆一鸣这都不能算一个了,顶多半个。文海燕扶了扶额头,替他说:“他演劝架的老头。”
年纪大口齿不清,就算上台磕巴了也是符合角色的。
陆一鸣赶紧点头附和。
文海燕又解释说:“还有朱友跟朱绵兄妹俩,也一起演劝架的村民。咱们只演第三幕,你不用背全剧,只背这幕的台词,时间有点紧,但你有京剧基础,应该还是能背得下来的。”
朱友跟朱绵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十二岁,不是话剧组的人,但他们的父亲就是管话剧组的朱老师,也算得上是话剧组的外援了。
文海燕知道,这注定是一场蹩脚的表演,连演员都凑不齐,甚至连男主演都没有,只能由女孩子反串。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也能将这一幕演完!
李潇潇看着文海燕眼里坚定的目光,笑了笑:“我是能背,按你的说法,大家上台也能演完,但你有想过台下的观众吗?”
文海燕一愣:“什么?”
李潇潇一字一句地说:“话剧是演给观众看的,演员自我感动没有用,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观众不会因为演员有多难而喜欢这个表演。”
文海燕反应过来了,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提高了一些:“那不然还能怎么样?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做一台剧吗?现在不是没办法吗?”
“没办法就想办法。”李潇潇很冷静,“我转组是为了进文工团的,不是只为了演一次蹩脚话剧。你现在就抱着‘只要能登上一次舞台就死而无憾’的想法,也不管台下的观众会不会喜欢,这是本末倒置,也是对话剧的不尊重。”
文海燕还真没想过能进文工团。
一个没有话剧表演经验的李潇潇,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陆一鸣,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这里面就只有她自己是真正的话剧演员——歪瓜裂枣的组合,还想演一出好的话剧吗?
考核之后,她就只能被下放到农村了,在农村更不可能有城里那种大舞台,她只是想最后一次站在大舞台上而已,难道她有错吗?
她如果不爱话剧,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话剧组?而李潇潇竟然说她不尊重话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