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布衣,论英雄,华发枯骨梨花梦,半生卧黄茅。
绿蓑衣,紫罗袍,南亩扶犁千官冢,瓦肆唱曹刘。”
……
幽谷黄莺般的歌声轻轻落下,琵琶余音尤飘渺不绝,“梆梆”,两道浅短的鼓声唤醒沉醉中的众人,黄莺又开口念道:
“皇天厚土长万古,三餐一宿一握土。”
“梆梆”小鼓又两声。
……
小酒馆东隅置有一条长板凳,板凳上端坐着一老一少。
老的胡须拉碴,身形枯瘦,两腿上放着一面小书鼓,右手举着鼓箭不时敲两下。少的头绾双髻,缬裙半旧,一把琵琶半抱怀间,分明稚嫩的脸蛋却尽显顽冷。
这是一间极简陋的市井小酒馆,平日里光顾的尽是些贩夫走卒平头百姓,虽是盈利微薄倒也来往不绝,今日店里难得来了说书唱诺的,小小的酒馆里更是坐无隙地,大伙儿瞪圆了眼,竖直了耳,只为这墙角里的一老一少。
小黄莺眼望众人不颦不笑,丹唇微微启合,伴着声声鼓弦,话语滚珠般落出:
“列位看官,今日小女爷孙聊借宝地以求一日温饱,小女学浅嘴拙,不识名曲不读汗青,但凭对目双耳,看尽人情世态,听遍悲欢离合,此番小女不言其他,话中单表一名江湖侠客,若说得不妥但请指教,若听得中意,还请列位薄赏则个。”
小黄莺话刚落,众人不依起来,“小女娃,说甚不会唱曲儿,方才不是唱得好好的么?”
“就是就是,再唱几段……”
“这嗓子不唱可惜了,快唱罢,听完我还回去杀猪呢……”
“我说你个杀猪的好好听猪叫就行了,学人家听什么曲子?”
“杀猪怎么了?你担夜香难道就吃夜香啊?”
“哈哈哈……”
粗旷的吵笑声淹盖所有,捶鼓的老头儿不安地望着众人,嘴巴嗫嗫嚅嚅不敢言语,小黄莺面不更色,抿着嘴唇似在等待吵闹停歇。
这时,人群中站起一个身影,“大家别难为小姑娘了,世间万物何其玄妙,咱们难得听听别处的奇闻异事,岂不比听曲儿妙?”
话落,众人不由齐齐一愣,何时席间出现了这样一号人?
见众人不语,那人笑了笑,“既是大家赞同,那就请二位开始吧。”说完原席坐下。
不待反应,鼓子急急响了两道。
小黄莺抿紧的嘴唇松了松,缓缓开口:
“居庙堂莫若曳于涂,仕千钟不如铁三尺。今日小女所表之人,姓楚名桑海,西莽楚门中人,排行老七,故人又称‘楚七爷’。楚七爷生性如飘萍,一把钢刀,一身本领,只身游历江湖,兄弟七人数他最重狭义。楚门虽地处西莽,却自古名扬中原塞外,江湖中人,但有不知丁卯,莫有不识楚氏。但凡行走江湖的,都该听过一声‘浪子七爷’……”
一开始,底下还有几声悉簌噪语传出,后来都渐渐平息了下去。
小黄莺的声音委实醉人,不卑不亢的语调恰如林籁泉韵,娓娓拂过心头,令人不由忽生一种“此声只应天上有”的由衷感概。
席间满座,鸦雀无声,小黄莺的故事随着一道道鼓声起伏跌宕,众人的神情呼吸也跟着忽起忽落……
忽然,“哐咚”!
一只铜壶横空飞来,砸在小黄莺的脚下,小黄莺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顿,众人亦大吃一惊,纷纷往铜壶飞来的方向望去。
门口处,五六个大汉拥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衣着光鲜富贵非常,满脸神气地睥睨着墙角二人,方才的铜壶正是他一脚踹飞的。
“大公子里面请,楼上有雅间……”掌柜的第一个从惊愕中醒过来,慌忙迎去。
“啪”,掌柜的未靠近,就被随行的一个大汉一掌推开,砸在门板上。
富贵男子径自走到小黄莺跟前,冷哼一声,“我道你是有多大的好去处呢,原来还是这些下三滥的地方。”
小黄莺撇过头,不起身,也不答话,只是原本红润的脸色早已变得发白。
旁边的老头显然大受惊吓,哆嗦着起来,“大少爷行行好罢,泊儿年少……”
“闭嘴!”富贵男子喝断,“再啰嗦把你送官办了!”
“你敢!”小黄莺终于开口,气呼呼冲着男子。
“还敢还嘴!”男子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区区两条贱命我有何不敢,莫说送官察办,今日就是将你们当场打死也是无妨的,还真以为你们能跑得掉!”
小黄莺银牙一咬,泪珠滚下,“所欠之债我兄长早已以命相抵,你却……你却如此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还有天理可言吗!”
“住口!”男子抢过她的琵琶扔到一边,“一日为奴终身为仆,尔等贱民,也配跟本少爷讨价还价,跟我走!”说着一把扯起小黄莺就往外走。
“我不是你的奴婢,你放手……”小黄莺拼命挣扎。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继而悉簌议论起来,
“原来是外逃的奴婢呀,这下子回去可好受了……”
“可不是,也真是大胆,一老一少的就敢私自逃籍,分明找死嘛。”
“是啊是啊,可惜了这一副好嗓子……”
……
“站住。”
席间响起一个声音,声音不大,却稳稳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