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愈发安静,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旁的宫人都不敢言语,林司仪依旧沉静如水,“殿下早晚会知道,奴婢便抖胆说了。太后娘娘并未令内务司赐下奠仪,刚刚也已令贵妃娘娘回宫休息,不必再过来请安。”
荣烺沉默了一会儿,没人知道她小小的面孔下在想什么。良久,她方说,“怪不得,很久没见外祖母进宫了。祖母这些天,肯定不快活,我竟然一点儿没看出来,还高高兴兴的准备过生辰呢。”
“殿下,您贵为公主,国之皇女。臣子即便是长辈,也没比您更贵重。何况,您年纪还小,不必因琐事分神。”林司仪道。
“外祖父过逝,是琐事吗?”荣烺问。
林司仪双手交叠,很自然的垂放在小腹前,站姿安静,神态也安静。林司仪道,“殿下知道织就这样一匹凤凰纱要多少道工序么?”
林司仪道,“整整七十二道,才能织就出一匹。直待染色完成,但凡检出一丁点瑕疵,也被视为废品,失了进上的资格。”
“殿下,纱犹如此,何况乎人?在您的心里,徐国公是您的外祖父,可您了解做为臣子身份的徐国公吗?”林司仪道,“殿下,皇家这样尊贵,都有要遵守的规矩,可知即便是皇家,也并非能随心所欲。”
“我并不是要给外祖父鸣冤。”荣烺说,“我就是突然知道外祖父过逝,很吃惊。如果林妈妈早些告诉我,我就不会这样吃惊了。”
“朝中的事,当然不是我现在能明白的。”荣烺自幼养于郑太后身边,耳濡目染,脾性也与郑太后近似。此刻,清澈的眼眸望向林司仪,荣烺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奈,她对林司仪道,“可谁不盼着大家伙儿都好好的才好呢。”
“林妈妈,我们过去看看祖母吧。”
其实,荣烺从来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哪怕她深得郑太后喜爱,她嫡亲的兄长是父亲荣晟帝唯一的皇子,她的母妃虽非中宫,也是仅居中宫之下的贵妃,外祖家亦显赫无比。
可她从来不任性。
说不上什么原因。
或者是早慧,或者是天性如此。
守在正殿门口的小内侍见荣烺过来,上前迎了两步,“公主来了。”又上前为荣烺打帘,荣烺自幼住万寿宫,当然是不必通禀的。
外间儿当然的宫人也迎出来,请她进宫。
郑太后正坐在榻桌畔看奏章,见到荣烺也很高兴,一笑道,“这衣裳果然不错。内务司是用心制的。”
“我也很喜欢。”荣烺行一礼,提了提裙摆,上前坐在郑太后身畔,“刚刚试好,我想过来,就看到母妃跑来了。就等了等。”
荣烺没有回避刚刚徐贵妃哭诉的事,她说,“林妈妈都跟我说了。皇祖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让林妈妈瞒着我。我知道,不论您怎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我要是不懂,会问您,您告诉我原因,我就懂了。”
郑太后听她懂事的一番话,这次是真笑了,摸摸她鬓间的小珠钗,颌首,“你倒是比你母妃更明事理。”
荣烺想了想,“外祖父对母妃而言,是父亲。且不论对错,要是母妃乍听到外祖父过逝一点悲伤没有,那才奇怪吧?”
“情理说的很对。”郑太后先肯定荣烺的话,而后道,“但居贵妃之位,就要多想一层,今时今日之情势,必然有因方有果。既知有因果,便当做出正确的态度。我并不禁她伤父之死,她却偏偏有若泼妇般跑来哭诉,除了失却她的颜面,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国公非但世袭公爵,官居显位,也是我胞妹的丈夫。当年,他也曾与国有功。但功过相抵,是功多些,还是过多些,徐国公自己明白。”郑太后声音微冷,“小事小情,循私只当一乐。但在大事上,不能循私,不可循私,不准循私。”
郑太后望着荣烺,炎热的夏日,远远的蝉鸣声中,郑太后抚摸着玉榻的飞凤扶手,声音如断金碎玉,“阿烺,你会渐渐长大,会慢慢明白,我可能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我告诉你,为人有两件事最要紧,一是有情有义,一是对错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