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鸟妙翼率尔笑了起来，“物竞天择，天经地义。北荒妖屠中土人，岂非剑宗当年屠南荒凤族的报应？”</p>
数百年后，此妖腔中的怨毒未减分毫，尤为浓烈。</p>
西海龙敖钦则缓缓道，“下民望我施惠，偶有进献血食。本王等值偿之，俾使一国风调雨顺，向来公道，没有愧疚。”</p>
牛王玄都不语，望向象王，</p>
象王道，</p>
“天地之间，有灵性者为贵，人不得独占之。我等天生灵兽，迥然高出众生，仅次洪荒种一等，何必以他们为意？我和牛王天性茹素，不沾血食，变剑仙的指摘倒是落不到我等头上。其余妖族受天性束缚，理当宽大，不食同类便足矣?——倘若人族狂妄自大，要断我等的生路，岂能坐以待毙？”</p>
变钜子拊掌道，</p>
“真知灼见。”</p>
未等变剑仙言毕，象王打断话，继续说，</p>
“——不过，修真者崇尚清静，荼害生灵大非所宜。为了开疆拓土，伏尸百万，本王不敢苟同。至于纯为泄愤而残害人类，尤居下流，有良知者皆耻以为伍，变剑仙一代高人，何必为这些败类开脱？萧祖师的妖国在红尘里恶名昭著，正是不能将这些部族明正典刑的缘故！如果在我们西荒，全罚去做百年苦役，老死方休。”</p>
这个转折让变剑仙面上讪讪，他无辞数个呼吸，忽然深深向象王鞠了一躬，</p>
“变某在此代我家祖师谢过两位妖王的苦口良药！——我家祖师创业不易，当年未证大道，愿投奔祖师的，多是与剑宗和人族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之辈。不得不稍微放纵，借用其死力。如今大业奠基，我宗的确该一新面目，方能符合我宗为天下众生谋取福利的宗旨。”</p>
群妖赞叹。</p>
牛王命傀儡进蔬果美酒。金翅鸟和西海龙没有肉丸子吃，只好用些饮品。</p>
余人都食素。我虽然身份上狮妖，也只管将蔬果塞嘴里。其他妖怪好奇问起，我就说穷乡僻壤，罕有血食，从小修行之外，也要种田养鸡，即便鸡生了崽子也不舍得吃，难得用几个蛋，要吃荤，只能易容入城中的馆子买鱼。饮食草木是常事，不知觉也吃惯了素。</p>
众人大笑。</p>
见气氛和缓下来，牛王语气随意地问道，</p>
“变剑仙是明理人，掩饰不了，便该下罪己诏自责，我们才好帮你们洪荒宗说话。方才所谓谋福利，你家祖师又有什么好处来收买各路修士和红尘中人吗？——不是天大的好处，可难办呀。”</p>
又听变钜子道，</p>
“这事我们酝酿已久，绝不会辜负修真界和红尘里人的期望。不妨先知会诸位道友，祖师有两大举措：其一，往后不管人、妖、灵兽，妖国一律颁发统一的名籍，不作任何歧视；其二，恢复古时封建之制，往后凡投奔妖国的金丹以上修真者，一律按道行授予实土，绝不小于修真者的原先道场，也不低于修真者原来道场的产出。”</p>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牛王、象王脸现惊讶之色，倒是金翅鸟和西海龙反应平淡，料来变剑仙已经向透过底了。</p>
灵兽和妖的关系，犹如凡人和修真者。妖是化形的灵兽，但并非横空出世的孤魂野鬼，普通的一个小妖以外，有三到十倍的灵兽，两者结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妖族。</p>
自剑宗定大正王朝后，约束妖族，凡愿意归化的妖族可以授予归化妖籍，算大正子民，免受剑宗镇压扫荡，但和正常的人籍依然有若干待遇区别。而一妖归化，即便他族中灵兽再多，待遇止于一妖之身，其余灵兽依然和无灵智的牲畜身份无别。所以，剑宗的归化妖国策，其实只是给妖族开了一条狭窄的门缝，招安妖族的头面人物罢了。</p>
西荒各小国不少是妖王执掌国家，不会歧视妖族，有昆仑监察，也不敢虐待人族。但西荒远比中土贫穷，各国的名籍并不值钱。</p>
洛神家有悬圃，但只接受洛神瑶中意的小妖。龙族又只重用他们的血脉。</p>
如今，萧龙渊在中土割据富庶肥沃的土地，还向天下所有妖族许下了和人类平等的承诺。消息传出去，天下所有的妖和灵兽都要欢呼雀跃。在习惯了与妖和灵兽混居的燕赵之地，他的国策大有贯彻下去的把握。</p>
——可对牛王和象王这些人却未必是好事：</p>
他们本身都是修真界的翘楚，绝不会被任何宗门看扁。但治下的群妖如果受萧龙渊鼓励，全去投奔萧龙渊，那么他们的国家就要空掉了。</p>
然而，变钜子又开出了第二个条件：</p>
萧龙渊不打算独享中土的领土。他要将中土当战利品全数分给投靠他的修真者。这是对无论人妖区分，无论道行高低的一切修真者的利好消息。</p>
剑宗盛时，将古时的邪派大部分驱逐出中土，各派只能在边荒惨淡经营。少数传承悠久、无法根除的邪派，如鬼门之类，也被限制在一隅之地。</p>
大正王朝的确将官职和财富分润给红尘里的金丹和元婴者，用红尘最美好的享乐供养他们，但这些修真者也由此与实土脱离，聚集帝都，受剑宗荡魔院监视，无从巩固和扩大势力。红尘是由力量弱小，生命短暂的筑基者与炼气士统治，而这些筑基者与炼气士全被大正王朝一丝不苟的考核与律法约束。</p>
这个剑宗万里云缔造的制度，在中土实现了修真者与凡俗的无相侵害。</p>
等到大正王朝衰弱，旧体制无法维持，帝都的权力被几大诸侯瓜分。但在各方诸侯依然提防手下的金丹，依然尽力保持权力直辖在自己手上。</p>
萧龙渊却要把红尘当饼那样悉数切分。他为了战胜剑宗，战胜宗门的联合围剿，拉拢尽可能多的修士跟从，竟要重返神州都是山头的列国时代。</p>
我面上喜悦，心中闷然不乐。与天落真人一战，妖国原来的精锐恐怕也受到了同样深刻的重创。剑宗底蕴厚，但失去主持大局的强硬人物后的内部纷争；妖宗的底蕴浅薄，萧龙渊千方百计，穷困到要走这一步。</p>
在他的心中，妖族和人类的平安混居是一件大事，妖宗的不可磨灭也是一件。红尘的治乱与否，却不足道。</p>
厉无咎倒赞许起来，</p>
“萧祖师的布局与措施，倒与我们星宗仿佛。无怪乎我师尊对他青眼有加。”</p>
我暗骂，他们这种思路刻舟求剑，浑然没有常识。东荒是无数岛屿与星宿组成，东荒列国自古以来各行其是，不能统一。星宗只负责传道和调停便可以。哪里可以用在中土呐。</p>
“参加了登天梯，便无法参加山河榜。去了中土，便无法再回到西荒。如果站在萧祖师这一边，宗门过往的盟约便不须要遵守了。不止我们，普天下所有被剑宗驱逐到边荒的门派，都可以回到中土了吧。”</p>
牛王重重的吐了口气，问。</p>
“正是。”</p>
变剑仙得意洋洋，斩钉截铁道，</p>
“宗门不过占天下十分之一二，算上铁心随他们走的门派，不过天下十分之三四。首鼠两端的占天下十分之三。另一边，就是我们。”</p>
象王问厉无咎，</p>
“那贵宗到底站在哪一边？任祖师到底站在哪一边？”</p>
厉无咎道，</p>
“红尘的事务是我宗屈掌门的执掌，师尊不加干预。但其他宗因为红尘里的不快，迁怒和敌视洪荒宗，却是大大不公，我师尊自会主持修真界的公道。”</p>
变钜子干脆道，</p>
“在登天梯上，星宗站在我们这一边。登天梯之后，哼，全天下都会不一样。”</p>
“龙虎宗守一祖师隐于人间。剑宗云仙客祖师在剑冢不出，魏伯阳祖师探求瀛海不归。只昆仑观水祖师一个翻腾，他还要分心对付剑宗，怎么能比任祖师和萧祖师。”</p>
那金翅鸟王道，</p>
“我家圣母陨落久矣，小圣母又年幼无知。白虎一脉的衰落分明。诸位当深思进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