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丹回到自己的房内,发现小妾绿筠不在。下楼后看到熟识的其他“倾城”(妓女),便问起绿筠去了哪。
那女子说绿筠午后便去了长崎城下町,估计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沈敬丹取了几枚宽永通宝,让楼下的女仆给二楼的女儿送些茶点和用来洗漱的热水。自己则出门往土神堂而来。
唐人屋敷内的这间土神堂,其实就是土地庙。正点的匾额上写着“福德宫”三个字。土地庙前挖了个水池,上面还架着一座小桥。水池内的水引自唐人屋敷大墙外的壕沟中,与整个长崎城内的水系相连。若是开春以后来此处游玩,颇有小桥流水之境。
不过此时已是冬日,土地庙前的广场上,搭了好几个席棚,除了屋顶用茅草外,棚子四周都用草席围挡,十分严密。
沈敬丹来到一个席棚外,便听到棚内传来的曲乐之声。他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正是《九连环》,不禁微微一笑。
《九连环》传自中国南方,随着大批水手和商人而在江户时代流行开来。广义的《九连环》曲就是很多首江南小调的总称,一首唱完便接唱下一首。比如流传于苏州一带的“大九连环调”,就是由“五更调”、“花名调”、“鲜花调”、“哈哈调”、“湘江浪调”等组成。
从明代开始,从事中日贸易商船中的下层水手多是福建人,故而这种“福建调”就在商船上和长崎等地颇为流行,先是中国人自己唱,后来慢慢加进了倭国的“倾城”同唱,最后在倭国人中便流传开来。
沈敬丹撩开棉布门帘,进到里面。那台上的倭国女优正一边弹着月琴,一边操着蹩脚的闽南话唱道:“我的吓感郎的呀呀有,呀吓呀呀有,看看吓,送奴个九连环,双手拿来,解不开,奴(拏)把刀儿割,割不断了呀呀有……”
底下听唱喝酒的商人和高级船员们按照各家商船划分了几个区域,中间用屏风隔开。
众人一边相互推杯换盏,一边摇头晃脑跟着应和。尤其是那女优每次唱到“呀吓呀呀有”时,台下众人便加入进来,几十人一起“呀呀有”。
“呦,沈船主”一个搂着一名倭国“倾城”,正在摇头晃脑的商人看到了沈敬丹,连忙起身招呼。“快来坐,快来坐。”其他几名同船的商人和寅十号上的水手看到后,也都起身致意。
沈敬丹一边拱手回礼,走到那个商人所在的圆桌旁。和同桌的众人都拱手施礼后,方才坐下。
这些商人,很多都是国内商号的代表,也被称为“货头”。沈敬丹自从拿到信牌之后,很多江浙的商号便找上门来,希望加入;甚至还有山西的商人也掺了一股。
此时,倭国女仆将沈敬丹面前的碗碟之物都换了一套新的,一旁的商人连忙为他斟了一杯酒。
“此行虽是冬日,但一路顺风顺水,还要感谢沈船主费心了。一杯老酒,且聊表心意。”一名商人端起酒杯,起身对沈敬丹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敬丹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微笑着将杯中酒干了。
众商人一起叫好,随即共同举杯。
此时女仆又端上来一样大菜,仙台藩的吉品鲍。
“吃菜,吃菜。”掏钱请客的商人老黄举着筷子连忙招呼大家。
此时台上琴声一变,曲声婉转,那倭国女优一套九连环唱完,又换了一首:“彩云开,月明如水浸楼台。原来是风弄竹声,只道是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主人来。意孜孜双属眼,急急嚷嚷那情怀,倚定门儿待,只索欲因孩到,嗨青鸾黄犬信音乖。”(《彩云开》)
沈敬丹因自己的小妾绿筠不在,便随便招呼了一个“倾城”坐在身边陪酒。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划拳行令。有时输了,身边陪酒的“倾城”便替自己相好的商人喝了。一时桌上莺声笑语,男人们相互划拳闲聊。
沈敬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笑而不语。突然,他感觉身边的那个“倾城”起身又坐下,可随即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水粉味道。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倭国小妾绿筠回来了。
绿筠微笑着看向沈敬丹,凑到他耳旁低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上次离开时不是说四月再来吗?”
沈敬丹摇摇头,凑到绿筠耳边说道:“这里人太多,一会回去告诉你。总之是有些麻烦,一会带你去见个人你就明白了。”
绿筠点点头便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