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吉林城,然后便直奔北大街上的情报站。
北海军情报局伪造的那份委任文书,是按着那奇泰提供的一份真文书扫描并PS出来的,甚至连纸都是那奇泰提供的专用加工纸,所以在过城门检查的时候毫无问题。
清代自顺治入关以来,为了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宫廷和朝廷公文的用纸一般都是使用贡纸。这其中包括了山西、福建、江西运送到京的抬连纸、毛头纸和呈文纸外,还有李朝和琉球的贡纸。这些专用纸一般都是存放在户部的颜料库。如果颜料库所存纸张无法满足需求,也可以在京采买,比如去“白纸坊”。
总之,从皇帝用的诏书、敕书,到科举的金榜,再到朝廷和各地官府往来的公文、税单,不同用途所使用的纸也完全不一样,普通人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所以这个时代就算有人会刻萝卜印,可专用的加工纸搞不到的话,想要伪造朝廷的委任文书,如同天方夜谭。
乌龙先是去了城门外的兵驿将马还了,等进了城后,就见五人一队的八旗兵扛着令牌、带着绳子和刑杖,在街上进行巡查,这都是吉林副都统辖下的“堆房子兵”。
与关内各地不同的是,因为清朝晚期之前没有“警察”这个概念,所以关外城市内的治安就由驻守城内的八旗兵来维持。而供这些八旗兵短暂休息落脚的地方就叫“堆房子”,吉林城里有很多,其功能类似于后世的治安岗亭。
这些“堆房子兵”是接受福康安的命令在城内巡查绿营兵的,当他们看到乌龙的官服,再看到其长相,本能的就将他排除在外,用满语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
乌龙到了西大街,找了家客栈,出示腰牌登了记,先跟着伙计去了客房,一番洗漱后,换了身便装,跟伙计打听了城内哪里热闹,说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伙计讨好的介绍说,若是给女眷买东西,首选翠花胡同;若是给男性长辈买东西,那么就去北大街。
翠花胡同以售卖各种纸花,包括妇女头上戴的和在室内陈设的纸花而闻名,是本地的特产,那里也是许多达官贵女眷经常光顾的地点。
至于北大街就在将军府的北面,其位置在老晋隆胡同西口,入口处有個牌楼,看到上悬着一块蓝地金字的牌匾,上书“巩固金汤”四个大字的就是了。北大街的路东和路西商号林立,以“升”字号为名的买卖几乎占据了半条街。像什么源升庆、恒升店、永升店、庆升厚等等,这都是本地的大财主牛家的产业。(顺带说一句,吉林城的北大街从建城之初就有了这个名,一直延用到了后世。)
乌龙赏了那伙计几枚制钱,这才摆出一副悠哉的模样去了北大街。从牌楼门进去后,走过七八家商号,一家为“济世堂”的药铺门口招牌赫然出现在眼前。门口的幌旗上画着一株人参,表示这家药铺是主营人参的。抬脚进了铺子,一股微微带着点土腥气的参香飘荡在屋内,其中还夹杂着其他药材的味道。
店里此时没有客人,柜台后只有一位三十多岁、掌柜模样的家伙在整理一包包的药材,看见来客人了,抬头招呼道:“这位小哥,您是要买药?可是来买参的?”
乌龙四处打量的一下,对那人道:“不,我有株好参,想问问价钱。”
那人手上一停,随即抬头看着乌龙道:“哦!您请座,我让人给您沏茶。”
“不急,我先问问价钱。二等参怎么收?”
那人笑着道:“眼下的行情,要真是二等参,最低三百两,多了得上千两,具体还得看成色。小哥您是北边来的?现在好参可不多见,您稍候,我把手头这些收拾好了再看货。”
过不多时,一名伙计端上了茶,随后退下,那名掌柜模样的人也收拾完了手头的东西,他先是洗过手,然后走过来对乌龙道:“在下姓武,是济世堂的掌柜。”
“原来是武掌柜,久仰!”乌龙客套完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佳期别在春山里,应是人参六叶齐。”
武掌柜微笑摇头道:“小哥错了,好参最多只有五叶。”
乌龙摇头道:“我这根就是六叶的!”
“何处所得?”
“混同江畔,永宁碑前!”
两人至此已将暗号对上,那武掌柜呵呵一笑,随即冲乌龙拱手道:“小哥里面请,这么好的参,我得好好验看验看。”
等到了里院的一间厢房里,武掌柜从乌龙手中接过新发的电报密码本后,不由啧啧称奇,心想上面怎么派了半大小子来。等乌龙告诉他交通员得了急症,这才释然。
乌龙总共在济世堂后院就呆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告辞。他出门后装模做样的去了隔壁的烟麻店买了两斤烟叶,去庆升厚金店买了副银镯子,又跑到源升庆扯了几尺绸子,这才大包小包的回了客栈。
眼下事情都已经办完,乌龙也不想再在吉林城多呆,到了第三天上午,他便寻了个由头结了帐,然后从西门出城,在三道码头那里登上了一条去墨尔根城拉木材的船。至此,他的第一次外勤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
事实上北海军情报局的工作内容不止是传递情报,刺探消息,辖区内的反间也是他们的主要工作。比如深受赵新的器重的徐寿南,他从去年年初开始,就带着移民办和治安警署的人对新到的移民进行审查。
从乾隆五十五年--也就是1790年开始,五十万来自关内的移民蜂拥而至,这些人大都来自直隶、湖北、四川,甄别问题非常复杂。
男男女女的难民,下船时个个都是精神沮丧;饥饿、穷困、衣衫褴褛触目皆是。当初刚到鲸鱼湾时,这些饥寒交迫的人们看到北海镇诸多不同于关内的景象都是惊愕万分,有时只是因为路上驶过的汽车,就变得惊恐万状、大喊大叫。
急需大批劳力的北海镇不可能这些人一直关着,然后等挨家挨户的审查后再放他们出去,所以只能是移民办先行登记,发放身份牌,分配工作住处,然后治安警署根据登记情况,分批核实;对交待不清或是有所怀疑的,再行单独审查。
北海镇移民办的前期工作做的很细,他们给每个移民都录了像,按照一份有三十道问题的固定问卷进行了初步询问。这些录像再配合登记簿上的内容,基本上可以了解到每个移民来之前的全部生活。
眼下难民潮早已过去,可审查工作一直没有停。今年北海军情报局的成立,使得原本不足的审查人员从十五个增加到了五十多个。在这五十个人里,十六岁的徐寿南从两年前就在赵新的受命下从事反间工作,算是“老资格”了。
5月24日上午,徐寿南如同往常一样出现在了伯力镇移民办的院子里,这里是对移民进行审查的地点。这年月老百姓都是怕见官的,要是安排在治安警署,估计很多人都不敢来。
审查一般是以谈话的方式进行,通常从早上8点开始,徐寿南每半小时见一个人,一天下来差不多要见15~20个。新笔趣阁
同新移民的第一次接触,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一次系统的准备。所有审查员在事前都经过培训,而培训者就是赵新在实用心理学方面的亲传弟子--北海镇治安警总署署长片兵卫。
片兵卫告诉所有审查员,你们在第一次接触审查对象时,应当语气和蔼,彬彬有礼。谈话间除了赞赏外,决不应该表示出怀疑、惊奇或激动。
对于那些带有撒谎或吹牛性质的说辞,应予以鼓励,决不能一听就横加指责。审查员的职责不是去跟审查对象争论,也不要指责。如果一个人的交代与之前移民办登记时的录像内容不一致,在第一次审讯中,也不应指出他们的矛盾之处。要知道交代越不真实就会漏洞越大,一旦跟对方进行争论,他就会因自己的交代被怀疑而起戒心。
第一次审查结束,若是审查员认为对方交代属实,情节也平淡无奇,这时应提出种种反问,以便使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清楚、更完整。经过澄清,证实怀疑对象是无辜的,第二次审查就不必要了,这个人就算是过关了。
徐寿南今天“很不幸”,他的第一个审查对象是一个被分到了养猪场的单身汉,这位只要一说起来北海镇之前的事,布拉布拉唾沫星子横飞。他听了半天,实在有点烦了,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道:“你额眼眶上这伤疤怎么回事?”
“小人以前的外号叫‘三梆子’,穷的过不下去了,一咬牙便想着去找家妓馆‘拿一份’。您老不知道,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想挣这份钱,就得任凭人家打得死去活来。只要耐过这顿死揍,掌柜的就得给抬进店养伤,伤好了便在店里拿一份钱,这就叫‘拿一份’。我们那会打架时兴用斧把,结果有个孙子下黑手,一下就砸在这儿了,差点把小人给砸瞎了。”